沈通才往后一仰,一身悬鹑百结,登上了他的床榻。
那上面还有美人的余香:“你把右手给我,我救你一命。”
张月客瞪大眼睛。
沈通才扔出把刀子:“你不亏。现在来看,你只有把手砍了,他们才会信你。”
沈通才跟他讲道理:“洛阳城人人说我会妖法,何大人也信了几分,只是他中正秉直,不做没证据的事。”
“而一旦你将手给了我,那么,你马上就从嫌犯,变成受害者了。”
张月客面容动了动。
沈通才道:“而陈家小姐,她深明大义,绝不会因此嫌弃你。反会因为对你产生芥蒂,而感到愧疚。”
张月客冷汗涌上来:“你……你这般处心积虑,究竟为何?”
“就为要你一只手。”沈通才右臂又开始疼了,里头如附骨之蛆。
他指指刀子,“动手吧。”
张月客道:“可就算我把手臂砍下来给你,你就是杀人犯,你也跑不了。”
沈通才满不在乎:“那就不是你关心的问题了。”
……
祁维光赁了条船。
月亮上来的时候,傅春竹从芦苇荡那头转过来,也跳上了船,周身带着露水的寒气。
“我等你半宿了。”祁维光道,“去那么久?”
傅春竹一笑:“你不是应该问我,咱们在这里等谁?”
祁维光疑惑。
傅春竹嘘了一声:“人就快到了。”
他吹了声口哨,平安本来在船尾睡觉,噌地弹起来,跳到水里去了,岸上芦苇荡划动了一下。
傅春竹蹲下·身子,水底有什么东西,在月光下反着光。
祁维光注意到,那好像是一张渔网。
傅春竹交代平安时,他就有了疑:“大半夜的,来捕什么鱼?”
“可大的鱼了。”
傅春竹道,“平安劲儿小,待会儿收网的时候,你可要搭把手。”
祁维光还未反驳,傅春竹就将渔网一端扔给他了。
祁维光拎着东西看半晌,他茅塞顿开:“我知道你等什么了。”
洛阳城下,水路发达,沟渠众多,早以形成一套完整排水系统。
而新北水门,因偏僻且破旧,早已没了官差把手。若有人从这里出城,可谓神鬼不知。
果然其然,水下一动,渔网网住了人,正是沈通才。
傅春竹将人揪起,一把拎上船。
那人似乎没料到计划落败,整个人还是懵的。
傅春竹问祁维光:“你好像不吃惊?”
“我猜到你怀疑他。”
祁维光道,“沈通才要你帮忙找凶手,你嘴上答应了,可无论衙门那边,王家父母那边,你都不甚过问。”
“他透了个昙郎的名字,你明明从老参军那儿,将人行径探清楚了,却不正大光明去问张月客。而偏偏做贼似的,守在花街柳巷。”
他道,“你守的人,也不是张月客,而是沈通才。”
傅春竹点头。
“可我好奇。”祁维光道,“沈通才哪里露破绽了,你为何怀疑他?又如何知道他要逃?”
傅春竹道:“昨天夜里,他从衙门拿到芦花鸡,连夜就给杀了吃了。那鸡是他唯一宝贝,要么他是想死,要么他是想逃。”
祁维光皱眉:“仅凭这个?”
傅春竹笑笑,把渔网掀开,取下沈通才腰间的藕丝灯:“他先前给我的那个,是假的。”
傅春竹踢了踢地上的沈通才:“怪他父亲,当年没跟他说清楚我的本事,以为我只是个寻常主顾。可经我手里的东西,怎么会看错呢?”
……
沈通才还是被扔进了衙门,他右臂已换上了张月客的那只。
上头没有了尸斑,除了肤色不同,看着就跟自己身上长出来的一样。
祁维光知晓了来龙去脉,仍不忘说教傅春竹:“你这性子可得改改。那日你去胭脂巷,明明可以拦下沈通才。他砍人家手,你眼睁睁让他砍了,何苦让张月客遭这份罪?”
傅春竹自辩:“我若拦了,可就不知这藕丝灯怎么用了。”
……
沈通才的刀,削铁如泥。
张月客接过去,只一刀,便齐齐断开手臂。
他疼得在地上打滚,沈通才却不管他,早已备好了铜盆。
他将藕丝灯置于盆上,盆里又蓄满了水。
点燃那灯,灯上藕丝如有神助,一丝丝牵引起来,将沈通才的断臂和张月客的手,连了起来。
傅春竹解释:“手臂方断,经脉还是活的。且那藕丝,要将两人浑身经脉都走尽,方可将那断臂与另一身体融为一体,一丝伤口都看不出来。”
“如若其中一方生了悔意,这手臂虽然连上,里头经脉却是残的,过不了多时,手臂就会溃烂。”
“只是托词。”
祁维光摇头,“你是觉得,张月客背了一条人命,有司判他还不够。王嫣如的手是他断的,相应的痛,他也要尝一次。”
傅春竹颔首:“祁兄果然知我。”
他把藕丝灯给了祁维光,同时还修了一封书,“这灯,就烦请你替我送往禁中了。”
祁维光接过书信看他一眼,又看着藕丝灯:“这些东西都入了禁中,你们就不怕出事?”
傅春竹笑:“奉宸库,在我这里,就是封存库。里头东西虽则神奇,来历却是摸得一清二楚,件件都有压制之法,断不会出事。”
祁维光好奇:“当年你进奉宸库,是礼部尚书冯矜一手力荐的,他一开始就知道?”
傅春竹坦白:“认真来讲,奉宸库右库,一开始便是他建的。”
祁维光眉心一跳。
傅春竹轻轻一笑:“百姓最怕什么?”
祁维光不答。
傅春竹道:“怕天道祸福。当初,丁相爷筹建玉清昭应宫,还特意跟江湖人,买了群鹤舞于其上,图其祥瑞。”
“你想,祥瑞能造,祸端难道不能?官家命人搜集世上神奇之物,不论吉凶,通通封存入禁中。”
“为的就是断绝风言传世,左右人心。而这,便是奉宸库右库,存在的意义。”
祁维光沉默半晌:“照你这么说,官家也知道,你是被冤枉的了?”
傅春竹静默了一会儿。
此事,他也拿捏不准,便顾左右开始言他:“你一个左令官,不如想想,到了禁中,怎么跟人解释这藕丝灯的来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