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枚怒不可遏,冲上来抓住她手:“原来你一开始接近我,就是这种目的!”
月华被他诘问,反倒冷静了:“奴家是青楼里的人,公子还指望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呢?你我二人,真要算下来,也只是互不相欠罢!”
刘枚还要发火,傅春竹拦住他,黯了神色跟月华道:“是我来晚了。”
他扶着她肩膀,眼底有愧意,“没让你跟姐姐活着见一面。”
他将雪里那具女尸,说与月华听,月华怔怔听着,仿佛想辨他话里真假。
傅春竹终于没再多说一句。
那姑娘呆了半晌,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屋里便只闻哭声,连刘枚都静无一言。
傅春竹静静等她哭完:“你姐姐叫什么名字?”
月华抬起头:“我原叫明月,姐姐叫明珠。三年前家道中落,舅父将我们卖给牙婆,冲抵债钱。”
“牙婆将我改名作月华,姐姐作红菱。我们被关在楼船里,沿江叫卖,我被卖到此处,姐姐卖去哪里就不知道了。”
“三年前。”
傅春竹盛眉,“可是我在船上遇见你那回?”
月华神色黯然,倏尔笑了笑:“公子花了大价钱,将我从他们手里买来,又把我送上回乡的船。可那船上,也有他们的人,船下吴江时,我就被认出来了,最终还是来到了这里。”
傅春竹顿时愧怍难当:“是我考虑不周。”
月华闻言急道:“公子万不要自责!”
她又摇头苦笑,“我的家乡没有人了,宅契都被典当。就算我回乡了,最多被舅舅再卖一次。”
……
月华换了身素衣,跟着两人去了衙门。
她看了姐姐尸体,压抑不住,又是一阵哭诉。
傅春竹等她哭声过了,让刘枚将她带走。
他跟知县大人点点头,刘青峰让仵作进来,吩咐道:“既然死者身份已经验明,将她肚子剖开吧。”
仵作取了工具,拿刀的手,在微微颤抖。
傅春竹走上前让他安心。
仵作作将那尸首腹部完整剖开,两人清晰看到,里头居然真有个未成型的胎盘。
傅春竹从仵作手里接过刀子,挑了一缕胎盘中粘液,他看了看,又举到鼻翼下一嗅。
房中几人看了,纷纷皱了皱眉,连平安也捂住了自己鼻子。
傅春竹将刀还给仵作:“她生前被喂了零陵草,估计从受孕之初就开始喂,一日三餐掺在饭食里,当做药罐子养着。”
“零陵草是什么?”刘青峰不解,“是安胎的药?还是滑产的?”
“是安胎。”傅春竹道,“不过安的不是胎儿,是胎盘。”
他问众人,“你们听过紫河车吗?”
几人相视一眼,都点点头。
妇人产出胎儿后,将胎盘曝晒,磨碎碾成粉,用以入药,名为紫河车。可安心养血,益气补精。
“可紫河车,药铺里还挺常见呀?”平安不解。
“是。”傅春竹道,“若是,人家只想要胎盘呢?”
他看着平安,“还记得几日前,我同刘公子在梅花树下说的话吗?”
平安疑惑:“哪句话?”
他脑子突然转起来,“哦!你说那个,桂木之下无杂木?”
傅春竹点头,正色道:“妇人怀胎,本就极为不易。小产亡三,夭折又三,平安长大已属奇迹。天下母亲,哪有得知自己孩子将死,还能无动于衷的?”
“桂木能让周围春草不生,是因它夺去了它们养料。”
“而今,她被喂了零陵草,腹中胎儿根本不可能出生,孩子只会被胎盘蚕食。”
“就如今日,宿主死了,胎盘还依靠胎儿的养分活着。”
“故而你说,当她无意间得知真相,每日喝的药草并不是安胎时,她逃不逃?”
刘青峰耸然一惊:“放肆!本官县境,竟有人行如此恶毒之事!”
他问傅春竹,“傅公子可否告知,如此阴毒行径,此人目的究竟为何?”
傅春竹道:“这便是我要同大人说的,相传照此种方法获得胎盘,再研磨成丹,吃了,可增寿一纪。”
“无稽之谈!”刘青峰怒不可遏,吩咐左右道,“买她作胎盘的人是谁?速速给我找出来!”
傅春竹道:“这个我提前打听了,要找出来,大约要费点工夫。”
……
白天,他们已托人问了红菱消息,照君楼老·鸨那儿没什么收获。
“哎呀呀,月华问我很多回了!只要是平远县,别说跟月华一般的美人儿,就算是哪家窑子新进了小婢,我也能给你问出来。”
“只是,红菱这个名字,真没听说过。明珠倒是有啊,年岁又对不上。”
“那便是改了名了。”傅春竹说,“或者不在平远县。”
“改了名就麻烦了。”老·鸨道,“青楼里多的是十**岁的姑娘,难不成要一个个问去?”
刘枚突然吭了声:“我去找人问问吧。”
他看月华一眼,“你接近我,不就图我交友广吗?”
他们在会雅斋等消息。
刘枚那帮“文友”倒是颇为热心,不多时就将捷讯带了来——红菱在汴梁城,流绯阁。
而流绯阁那里,竟也打听不出任何消息。
老·鸨道:“她去年就被人赎了身,而今去了哪里,我怎么会知道?”
傅春竹问:“你既说她是被人买去做侧室,嫁娶一事,怎么不知道买主是谁?”
老·鸨道:“良家子,自然是白日里锣鼓喧天,明媒正娶。这娼家子,就只能夜里偷偷嫁了,铺个红盖头就算大喜,锣鼓都不敢敲。那户人家出的金子足,我收便是了,哪里知道是什么人物!”
刘青峰听傅春竹这番言,眉头又皱了几分,忽然想起一个人:“王五呢?把他找来!”
平安好奇,小声问傅春竹:“这时候找他来作什么?”
傅春竹道:“一个衙役,偷了死人物件,他从哪里出手?这世上的行当,多的是见不得光的。”
“王五敢偷东西,自然就有黑朝奉替他销赃。而历来,黑朝奉跟牙婆是一路,干的都是伤天害理的生意。”
“那户人家,去跟流绯阁老·鸨买红菱,少不了有牙婆牵路。知县大人这招,也算是死马先作活马医了。”
……
傅春竹便先回院里休息,路过梅圃时,见刘枚站在那里,似是邀月华赏花。
那姑娘泪痕已经干了,眉头也被春风抚平,却是不言不笑,望着那树梅花,眼里空无一物。
傅春竹站着看了会儿,终于没有走过去。
晌午时分,衙役过来送饭。
平安心里急:“知县大人可查到牙婆消息了?”
衙役似乎噎了一下,他不应声,放下食盒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