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筝龇牙瞪了柴明一眼,化出原形,撑住屋角另一根梁柱,冲江蘅喊:“江大哥你们先出去!”
柴明仍是瘫着,江蘅揪住他领子,一把将人扔了出去。
柴明甫一着地,身后就传来巨大声响,几丈高的酒楼轰然坍塌,尘土溅起,扬在他身上厚厚一层。
昔日觥筹交错、人影幢幢的会仙楼,顷刻间成了废墟。
江氏兄弟挟着孟长河,在坏墙断瓦中几下跳跃,落在柴明旁边。
江蘅责道:“怎么回事?火药不是都清出来了吗?”
江菽呆愣着没说话。
江衡盯着眼前废墟,忽然明白了过来。
他一把拽起地上的柴明,指尖攥得发白:“那个侍女,你不让我看她的尸体,是因为她尸体里面有东西?”
江菽被兄长一责,还没缓过神。
孟长河却听明白了,侧身解释:“爆炸声是从庭院那边传来的,那里只有一口深井,和被扔进井里的尸体。”
柴明只要把侍女肚子里塞满火药,身上涂满桐油,扔到那口井里,然后差人伺机往里头丢进火星。
任皇城司怎么找,也不会发现,威力最强的“火药”,居然埋在那里。
柴明桀桀笑了两声:“迟了,现在明白又如何?到底还是让我得手了。”
他咳出一口血,撑起身子,看了一眼前废墟,“你们知道会仙楼何以叫会仙楼吗?”
废墟中露出了一口井,“因为此处是东海入口。那口井看到没?井底能通东海。自然,东海之主也能到汴梁来。”
“可惜,这么好的东西,不知何年被人封了,那我就只好把它炸了。”
柴明脸上露出一丝古怪,像是喋血的凶徒,“我炸的不是会仙楼,而是井里的封印。现在,封印没了,她的真身出来,马上就能救我夫人了!”
银筝化为人形,回到孟长河身边,甩了他一耳光:“真是愚蠢!还东海之主?那种恶毒的妖怪,怎么可能救人!”
柴明又吐出一大口血,奇怪地看她一眼:“我若没看错,你也是妖怪吧?官府自己蓄养妖物,反倒来责难我,真是奇谈!”
说话间,忽然起了凉风,雨点零星落下砸在孟长河脸上。
他预感不祥,伸手一摸,果然又是海腥味。
未几,雨脚越来越密,天地间,风雷滚动。
阴雨像帘幕一般,朝这边涌来,带来越来越重的咸腥气息。
孟长河几人沉默不语,蹙眉看着天色。
柴明却愈来愈兴奋。
他血咳了满身,仍是欢喜大叫:“她来了!你们谁都跑不了!你们通通都要给我夫人陪葬!”
银筝脸上的鳞片,次第浮现,这是她发怒的前兆。
孟长河一晃眼,就见她飞到天上化了原形——
一条五丈长的银环蛇。
银环蛇泛着寒光,嘶嘶吐着信子,猛然冲下来,似要将柴明活吞。
突然,不知撞上了什么东西,大蛇从半空中直直跌落。
孟长河一惊,飞扑过去就想接住她。
江蘅赶在他前头,伸手去接掉下来的巨蛇。
他虽施技化去力道,那巨蛇还是砸得他手臂一沉,腕骨处轻轻咔嚓一声。
倏忽间,银环蛇身形渐小,窝在他掌心里化成小小的一团。
孟长河跑到江蘅身边,从他手里接过银筝。
他抬眼去看,雨雾中,银筝落下来的地方,海妖的身形慢慢浮现,仍是白衫鸦鬓,似烟如雾。
只是孟长河知道,这一次,她不再是一缕魂魄了。
她脚下踏着烟雨,却像是拾级而下,缓缓朝众人走来来。
柴明仿若见到神明,挣扎着向她爬去。
海妖聘聘袅袅走到他身边,轻启朱唇:“官人,奴家要的三百人,何时送到啊?”
柴明一惊,脸上欣喜换了惶恐:“明日!明日我就替你弄来!”
海妖嗔道:“奴家可等不及明日呢,我这身子虚着,还仰仗这三百魂灵进补呢!”
她又像是体贴柴明,“官人是急着要见夫人?也难怪不把奴家的事放心上。既如此,奴家先送你去见她可好?”
她脸上笑意未退,伸出爪子。撕裂柴明的胸口,掏出那团还在跳动的心脏。吃了进去。
海妖吃完那颗心,轻轻拭去嘴角的血,朝孟长河笑道:“先生见笑,奴家几百年没吃过这东西了。”
她言笑晏晏地朝孟长河走来。
孟长河心里惊惧,却更添几重厌恶,他手心沁出薄汗,悄悄将银筝塞进怀里。
孟长河去看旁边的两人,却见江蘅江菽的身形,不知何时被定住了,身形一动不动。
海妖顺着他目光看:“先生果然不似凡人,我这法术,唯独对先生不起作用呢。”
她走得更近了些,“那便更好。刚刚那个心脏腥臭得要死,先生这颗心,还是活的,又那么新鲜,吃了一定很美味。”
海妖的手,扶上孟长河的脸。
孟长河感受到,那只爪子上潮湿的寒气。
听她柔声哄着:“奴家起先怕柴明无能,揭不开这封印,故而转求先生。先生却不肯帮我。”
“好在,柴明却不负我。这是先生欠我的,先生莫怕,就当是,做了一场梦吧。”
她的手,离开孟长河的脸,去揭孟长河的外衣。
突然,一条小蛇窜出来,咬住她手指。
“哟,这小丫头还没死呢?”
海妖爪子抓起银筝,狠狠甩在一边,银筝化成人形,吐了一大口血。
孟长河急忙扑过去搂住她,将银筝紧紧护在身下。
海妖笑着道:“小丫头命大,本来还想留着使唤使唤,如今来看,先生这般在意她,奴家都吃醋了呢!”
她悠悠朝孟长河走来,挑起孟长河下巴:“那奴家,便先杀了她可好?”
孟长河说不出话,只是死死箍住怀里的银筝。
突然,他察觉到银筝瑟瑟发抖,像是惧怕到了极点。
海妖也看到了,她笑了:“终于知道害怕了?”
银筝抖得越来越厉害,孟长河极力安抚,却丝毫不见成效。
他心里也慌,知道银筝不是怕这海妖,她在怕另外的东西——在这雨雾中,朝他们走来的东西。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
海妖仿佛也终于听到了,风雨间传来铃铛的声音……
“叮铃铃——叮铃铃——”声音被风雨打散,倏忽又聚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