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楼下一看,皇城司首领江蘅,不知何时也到会仙楼了,银筝跟在他身边。
看到孟长河下来,又悄悄挪到他旁边站着。
江蘅对面站着个面白微须,体态雍容的中年人。
孟长河想,那大约就是柴明了。
柴明朝江衡拱了拱手,怪里怪气道:“今日寿宴,忘了请江大人,莫怪莫怪。大人若是不嫌弃,来几杯薄酒?”
江衡不理他,直接问:“那个侍女呢?”
柴明装糊涂:“什么侍女?”
他左右望了一圈,“哦,说这里死了人是吧?唉,这些宾客嘴巴喝大了,瞎传消息!看把官爷都引来了!”
他亲自斟了一杯酒,给江蘅奉上,“大人压压惊,这里没什么死人。”
江衡觑了他一眼,直接让暗卫搜人。
柴明厉声喝道:“谁敢?!”
他暗暗使了力气,抓住江衡手臂:“我家里还有丹书铁券放着,大人不给我面子,也该给它面子吧?”
江蘅冷眼看他:“这话你拿去唬开封府还可以,就算您是柴氏之后,我也不记得太祖皇帝赐过你们丹书铁券。”
柴明脸色蓦地一变。
他扯着嘴角笑了一声:“既然如此,不劳皇城司费心了。”
他挥挥手,两个仆役拖上来一具尸体。
江衡待要过去,却见那仆役抬起侍女,直直就往庭院里一口深井扔了进去。
古井幽深,尸体投进去,连声响都没有。
事发突然,暗卫阻拦不及,只得愤愤退了回来,朝柴明切齿瞪了几眼。
柴明慢悠悠道:“官爷,咱们这儿没有死人。”
江蘅脸上升起一丝薄怒。
他盯着柴明,吩咐左右:“疏散宾客,请柴大人楼上就坐。”
柴明身子一抖,拦住满堂宾客:“谁也不许走!”
他回身看江衡,“今日是我寿辰,死了个人晦气!你们皇城司也来找晦气!江大人执意要较真?行!我亲自跟您走一趟。”
他朝满座宾客拱手,“大家继续,该吃吃该喝喝,我去大理寺喝杯茶就回。”
柴明袍袖一甩,就要出门,身边暗卫伸手将他拦住。
他脸色一变,冲江衡道:“这是何意?要抓便抓,不抓走人!不就死了个侍女吗?本大人难得抬眼看上了她,她还自恃清高,一头撞死!这晦气我认,跟你们走便是!我倒要看看,开封府和大理寺,哪处敢留我!”
他这厢喝完,推开暗卫就要出门,还未到门口,冷不防被江蘅一脚踹进屋里。
这一脚猝不及防,银筝都被吓了一大跳。
她去看孟长河。
孟长河道:“不明白?你江大哥只是让他楼上说话,他却急着钻出去干嘛?”
小蛇妖还是一脸懵懂。
柴明被踹了一脚火冒三丈:“江蘅!你他妈算什么东西?皇城司?皇城司不过是赵顼养的一群狗!外人都说皇城司风光,人人争当,可谁不知道你们啊!”
他一边嚷着,一边指着江蘅和江菽:“你们亲娘,不知道哪个窑子出来的**,一朝得意傍上了司徒大人,生下你们两个贱种!”
“谁家权贵会送自己亲身骨肉进皇城司?整日躲躲藏藏,过着不人不鬼的生活?你也真是贱!就这么个差事,还他妈得意上了!”
他这话一出口,满座宾客哗然。
孟长河心道不妙,当即要去拉江菽。
却见他已经飞身过去,怀里佩刀就要抹上柴明的脖子。
银筝呼了一声,那刀半途却被江蘅出手拦下,兵器相接铮铮作鸣,刀锋在柴明脖子上,只擦出一条血痕。
银筝撇了下嘴:“真是可惜。”
江蘅面容沉静,仿佛柴明骂的人,与自己无关。
他隔在两人之间,从容将刀插回鞘上,对柴明道:“你故意激怒我。”
刀锋上寒光未消,柴明脸色吓得惨白,声音都开始哆嗦:“我……我跟你们走,官爷,都听您的,这寿宴我去牢里办!”
他还要往外走,又被江蘅一脚踹进屋里。
这一脚,比刚才加了许多力道,似乎踹断了几根
柴明痛呼一声,趴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江蘅冷声又吩咐一句,“疏散宾客。”
他看柴明表情。
果不其然,柴明听到这话,拼命挣扎着要爬起,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你敢!”
声音里却没多少底气,江蘅是真敢的,他被踹了两脚已经知道了。
柴明拼着一口气,冲两边吼:“今日是我寿宴!你们谁他妈都不准走!”
江菽至此已经明白了。
柴明一再命令宾客不准离开,看来,是这楼里有问题。
他看了眼兄长,脸上怒气终于平息了下来,带头上前去疏散宾客,同时安排暗卫,搜寻会仙楼。
江蘅蹲下·身子,问地上的柴明:“柴大人今日大寿,怎么不见夫人?”
孟长河这才发觉,整个宴席上,确实不见当家女主人招待宾客。
他心下奇怪,江蘅来此,好像并不为侍女被杀一事,难道是因为海妖?
不过,皇城司做事向来稳妥,柴明与海妖一事并未坐实,但江蘅今日举动,未免太打草惊蛇了。
他悄声问银筝:“你们确信海妖是柴明引来的?”
银筝听着话,眼睛却一直没离开江蘅:“十之八·九。江菽去查海鱼来处,江大哥就带着我去找海妖了。”
银筝说着,瞥了孟长河一眼,“那姐姐生得真是好看,你怎么没被蛊惑啊?”
孟长河无奈:“再好看也是害人的妖。你们在何处找着她的?”
银筝道:“州桥夜市。海井不是被你那朋友交去开封府了么?她这几日,就只好去那边水产处徘徊了。”
“幸而我们到得巧,两个卖肉的大叔,吵着吵着就拿菜刀砍人了。还好江大哥打落了那人的刀,不然开封府里又多一桩命案了。”
孟长河默然。
常人认为,卖肉的杀猪杀多了,未免对人命看得轻薄。
事实却相反,杀羊宰牛的人,往往对性命看得更重,他们甚至不吃自己屠杀的生灵。
银筝又道:“真是惊险,那个沈壮解完牛以后,明明把刀收好,裹在布条里。谁都没注意到,什么时候,他手里又拿着那把刀了。”
孟长河问道:“你在那里见过海妖了?”
银筝得意:“当然,她见我能看到她,央我帮忙。我都差点要拒绝了,又记起江大哥之前叮嘱我的话,便假意应下了。”
孟长河夸了她一句:“打探出了什么没?”
银筝丧气:“那妖怪还是太狡猾了,我还只听到柴明会仙楼呢,她就察觉不对劲了,突然扑过来杀我。”
银筝咯咯一笑,“她怕是把我当成你这样的人类了,可惜,我也是妖啊。”
“她一翻脸,我就先出手把她杀了,结果,果然像你说的只是一丝残魂。被我打散,现在找都不知道去哪儿找了。”
孟长河了然,所以,大家都聚在这会仙楼了。
……
皇城司在会仙楼里上下搜寻,居然搜出一些火药。
数量不多,布置得却很精巧,江菽算了一下,大约刚够把这座酒楼夷平。
孟长河惊讶:“这里不是皇城司地盘吗?有火药你们怎么不知道?”
江菽摇头,“只有二楼那间。这酒楼若真是皇城司的,你以为还有谁敢来此吃饭?”
孟长河竟还认真想了一下:“周谌安?”
江菽白他一眼,命暗卫将火药清好。
江蘅看那边动静,冷声问柴明:“让几百宾客送死,这就是你的寿宴?何人指使你的?”
柴明三缄其口,仍是不答话,他瘫在地上,两眼空洞洞无神。
江蘅见他不配合,心念一转:“你不说,我立马就派人掘了你夫人的墓。”
银筝闻言惊呼了一声:“他夫人死了?江大哥,那你刚刚还问他夫人……”
江衡那番话,纯粹是唬人的。
他还未解释,柴明突然发疯似的大叫,“我夫人没死!只要我给她祭上三百条人命,她就会送我夫人回家!”
原来竟是这样!
“献祭给谁?海妖?”
少女眉毛一拧,气得要学江蘅,上前踹人。
却被孟长河一把拽住。
孟长河道:“海妖在汴梁害人无数,你居然还盼她救你夫人?”
柴明嘶吼:“她会的!两月前我们的船遇险,是她救了我,她答应我,只要祭上三百条人命,她就会救活我夫人。”
“她救了我,不会骗我的!她一定会让我夫人回来!是我害了夫人,我不该带她出海,她一定会回来的!”
江菽气得,扔只茶碗砸过去:“拿三百条人命换一条,你可真信!”
柴明头上立马多一道口子,血汩汩流。
他语气仍旧凶很:“三百条是赵顼的子民,不是我的!姓赵的。夺我柴家千里江山,我取他三百人命怎么了?别说三百,我恨不得拿汴梁城三千,三万条人命换我夫人!”
江菽踩上桌子,又要翻过去打人。
江蘅这回却不阻拦,任由他去。
这时,庭院那边,却突然传来一阵闷响。
接着,轰隆一声,会仙楼内桌椅杯碟晃动,屋宇摇摇欲坠,酒楼竟是要塌了!
孟长河脸色一变,急急走向最近一根梁柱,伸手将它扶住。
他手上未施力道,倾圮的梁柱,却自己缓缓正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