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长河奇怪：“这琴哪里来的？”
傅春竹更奇怪了：“掌柜说是你存在店里的。”
他对孟长河疑虑更深，问傅秋桐，“难不成，你还有另外一个姓孟的朋友？”
傅秋桐此时已有些醉，拿手在水里盛着月光。
孟长河还在琢磨琴。
傅春竹低头看他：“孟大哥，你来钱塘时是否迷路了？怎么走到采药人家里去了？”
孟长河神色不变，笑问他：“确实迷路了，青臣怎么知道了？”
傅春竹没回答，看着他，若有所思。
……
晚膳，家里备了松江鲈鱼，平安一个人吃得可欢。
傅春竹正琢磨着，要不要拉下面子，请大哥帮他探探孟长河。
没多久，杨府下人匆匆跑来：“傅公子！那谢秋娘又来府上闹了！”
谢秋娘可没被劝回家，她听杨方平，将事情交给了傅春竹，直接到他家铺子候着了。
待傅春竹赶去，谢秋娘对着菱花镜，正往头上比划一只珠钗。
傅春竹替她簪上：“这钗子当真衬您。秋姨，我这铺子里东西，看上什么，我让人给你送去？”
谢秋娘晒笑：“我那里什么时兴样式没有？还用得着你送？”
她又道，“那老东西让我来找你，我夫君到底怎么死的，你今天给个准话。”
老东西？
傅春竹失笑，这两人的渊源，看来比他想的要深呐。
谢秋娘道：“我十六岁跟了他，他怕娶妓为妻，遭朝廷降罪。我便替自己赎了身，开了间簪钗铺子做正经营生。他又怕钱塘人说闲话，要我跟她去汴梁。”
谢秋娘冷笑，“常道是人心易变，在钱塘，我还能仰仗官人小姐做些买卖。出了钱塘，我年衰色弛，卖入教坊人家都瞧不上，我又不傻！”
“是是是！”傅春竹附和，又觉得不对，“秋姨这年纪正当是风韵独绝，哪里就年衰色弛了？”
“你也不学好！”
谢秋娘拧他一把，没被忽悠了去，“我这汉子嗔是嗔了点儿，可决不害人，你当我愿意去杨方平那里闹？只是此事不弄明白，我夜里睡觉都不得安心！”
傅春竹端正身子：“他死之前，可得罪过什么人？”
谢秋娘恼道：“他常说，道家是贪生之论，佛家是畏死之论，故而县里僧侣道士得罪了些。”
又道，“去年佛诞节，借着酒醉，把庙里金刚大佛砸掉了脑袋。钱我替他赔了，别的也没做什么了。”
傅春竹问：“砸的是哪家庙的佛像？”
谢秋娘来气：“还不就是那五蕴寺！”
傅春竹一下子醍醐灌顶。
他一直在找这几个死人的关联，反倒把这个关键信息疏忽了。
……
“卖鱼那薛家，我向邻里打听了。”
平安道，“死的那薛定，手脚向来不干净。五蕴寺抓到几回他从功德箱偷钱，他抵死赖掉不说，反倒打一耙，叫那和尚吃了苦头！”
“那便是了。”
傅春竹道，“有两家看着跟寺庙并无渊源，我便未往那上头想。现在看来，死的六人，都跟五蕴寺有联系。”
两人已经往寺里来，晌午人静，寺里头有刻木的声音。
“孟先生？”
平安先喊了声。
傅春竹四下看了一眼：“孟大哥，寺里就你一人？”
孟长河点头：“别的匠人都在僧房休息。”
他手里刻刀未停，顺势一转，木头上出现了一朵莲瓣。
他这几日，堪堪刻出一朵莲台。
等身的佛像，那菩萨面孔，仍是一片混沌。
傅春竹不解释来意，更不打搅他，轻手轻脚在寺里转悠，走到经幢边看回来。
平安却不在身边，远远地跟孟长河，说着什么话。
倒是学灵光了，傅春竹心想，最好再牵制他一些时间。
这一转，又转到了经堂。
五蕴寺的经堂，梁木架得高，头顶藻井覆盖如穹庐。
傅春竹举头望了一会儿，寺里燃着梵香，日头又晒得发昏。
他脑袋沉沉，不知怎么就睡了过去。
“咚，咚，咚，咚……”
平安听见了，奇道：“孟先生，新寺还没修好，谁在那儿敲木鱼啊？”
孟长河手里一顿，并不去答他。
平安不好再问，专心看孟先生刻莲台。
孟长河思忖时候差不多了，点醒这小傻子：“傅公子去了多时，你不跟去看看？”
“咚，咚，咚，咚……”
傅春竹睡得迷糊，耳边有声音陪着他心跳起落。
他枕着这声音入睡，突然声音越来越急，越来越促。
他心跳好像也失了控制，慢慢被这声音牵引了。
傅春竹呼吸越来越不稳——不行，他喊，别再敲了！
不要再敲了！
心脏如同被他亲手揪起，随着声音越攥越紧，那声音简直要把他心脏抢走夺去！
“公子，公子！醒醒！”
平安脸色吓得苍白，他长唤不应，只得狠狠扇了傅春竹一巴掌。
那人终于从睡梦里惊醒，连喘了几口气，好似历劫重生
平安眼眶全红了，一把扑上去：“公子你刚刚究竟怎么了？”
傅春竹缓了好半天，才回过神。
他攥住平安，气息还是乱的：“我知道那些人是怎么死的了！”
刚刚他睡着时，有人依他心跳的节奏敲木鱼。一个人疲累时，很容易被那声音牵着走。
“待人心跳跟它同齐，它便越来越促，一步步牵引，直到人乱了呼吸，断气身亡。”
孟长河不知什么时候来到经堂，蹲下·身子看他，手里托着一只木鱼。
傅春竹冷冷道：“孟先生来钱塘，不止是为了刻佛像吧？”
……
“你来钱塘究竟是做什么的？”
傅春竹昨夜前脚一走，傅秋桐一下又清醒了。
“料理些旧事。”
孟长河道，“前些年，在金陵刻《大藏经》经板。刻经时心动了一瞬，留了丝心念在木头上。”
“那木经敢是辗转到了钱塘？”傅秋桐好奇，“你刻经时，看到了什么？”
孟长河道：“西天极乐。”
……
杨方平道：“我看到了西天极乐。”
他午梦方醒，心神还有些恍惚。
管家忙道：“老爷果然乃大福大贵之人！”
杨方平摆摆头。
梦里，霓裳歌女为他引路，楼阁装饰以七宝，白象身上坐着菩萨，到处歌舞升平，祥云笼罩，耳里闻的梵音，鼻端萦绕梵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