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人在奔逃、在厮杀,金鼓之声不绝于耳,断肢残躯遍布其间。
战**竭,刀身卷刃,辕门在摇摇欲倒。
一猛汉仅着中衣,手提腰刀,口中呼喝有声,据门死守,发狂间砍死二十余人,骁勇宛如天神。
敌军长枪林立,飞箭如雨,以压倒性的人数步步紧逼。
数十杆长枪刺入肉体,枪枪见血,似曼殊沙华开遍躯体。
不知过了多久,许是十几息,许是半刻钟,猛汉直挺挺倒下了,砸起漫天烟尘。
血,流了一地,染红了寨门。
“兄长——”
炸雷似的呐喊,伴随瓢泼大雨响彻荒原。
有一壮士踏草疾行,飞驰而来,人未到,撕心裂肺的哭声,却已令人心慌。
原本还算顺从的村民,几乎同时瑟瑟发抖,在鞭子似的雨线中,“噗通噗通”成片跪倒,压抑着悲吟,不停叩首。
一时间,渐渐平息的战场,回荡起了“硿硿”之声。
壮士哭得甚是悲恸,情到深处,竟生生呕出鲜血。
孙雁翎蹲在草丛里,看得心惊胆战。
从军士甲胄上判断,应当是东汉末年,可这些本不该存在的人马,为何会在这里?
有一具尸体离她格外近,她瞅着没人注意自己,遂手脚并用挪了过去,肥着胆子摸向了无头尸……
纤纤素手穿胸而过,半点尘埃不沾,血与沙,都是幻象。
孙雁翎猛然惊醒,仔细打量古战场,却惊奇地发现它们依然存在。
不,这不是什么法术,亦不是幻觉。
可它的的确确不是真实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寨门前,壮士终于缓了过来,慢慢起身,面孔狰狞地嘶吼:“你们杀我兄长,你们围攻一个身无片甲之人,你们,都该死!”
没人看清他的动作。
宛如飓风过境,只一瞬,他就挪移到了村民面前,出手如电,抓住了一人。
那人剧烈挣扎着,喉中呵呵有声。
壮士快意一笑,双手分别拽住对方肩膀,奋力一撕——热血泼洒了壮士一头一脸。
孙雁翎倒吸一口凉气,双手死死按住嘴巴,眸子瞪得滚圆。
天边雷声渐渐止息,雨水转为淅沥,霹雳也不复之前威势。
壮士展开单方面虐杀后,丢下剩余的村民,在愈发黯淡的战场残象中,恸哭着奔向远方。
荒原渐渐恢复平静,太白金星慢慢亮起。
幸存的村民们,颤抖着起身,抬了还有口气的同伴回转村落,只余一片狼藉。
孙雁翎跌跌撞撞跑出来,眼睁睁看着那些被虐杀的村民,在第一抹朝阳中,变成了残破的陶俑。
一尺来高,颜色斑驳,像极了陈良家那尊。
破碎的陶片散落一地,在荒草掩映下,格外凄凉。
有晨风缓缓吹来,穿过陶俑空空的胸腔,发出悲凉的哨鸣,似无数枯骨幽咽。
……
身后草丛“沙沙”作响,任子期提着一尊陶俑缓步而来。
他轻轻嗅了下,浸不经心扫过一片狼藉,淡声肯定:“有残余的庚金之气。”
庚金之气?
孙雁翎眉梢微挑,陡然想到了一个可能,连忙跑到战场消失的地方,使劲往下挖掘。
不多时,与泥沙一起沉眠的断戟残枪,就露出了端倪。
兵器一如当年,只断口参差不齐。
“地底泥沙明明是湿的,为何兵器上面的锈迹没多少呢?”孙雁翎捻起一撮黄泥,疑惑地喃喃。
任子期不了解人间世,不由问道:“按理,它们应当被埋多少年了?”
“汉末至今,已经一千多年了。”
孙雁翎说这话时,夹杂着怅惘与苦涩。
身如浮萍,一个人浪迹世间,从来不敢在一个地方久待,只因惧怕世人窥探不老之谜。
亘古以来,帝王将相寻求长生。
而长生,意味着孤独。
任子期张了张嘴,最终将无数疑问,盖在了薄唇之内。
荒原天光渐亮,幽草沾水,向纵深处绵延。
“一千多年了,白骨都可以朽化,这些兵器……任子期,这讲不通。”
天光映入眼帘,孙雁翎收回散漫的思绪,将话题扭了回来。
任子期轻轻嗅了嗅。
倏忽伸手握住一支残载,看似坚硬的卜字铁戟,在这一抓之下,只维持了数息形态,就化为了漫天齑粉,随着晨风飘散。
“怎么可能!”孙雁邻惊呼一声,转而怒视任子期,“你那么使劲儿做什么?”
任子期拍拍手上铁粉,啧一声:“你握一握也是这样。徒有虚表罢了,庚金之气早被抽空了。”
孙雁翎一怔,不信邪地起出一支断矛。
稍一使劲,无坚不摧的汉代铁铩,应声开裂,铁片簌簌剥落。
“怎么会这样?”
那些光鲜,仿佛只是隔着时空的假象,一旦有人深究,立即就现了原形。
“也许,这才是正常的。”任子期眼皮微垂,敛了似笑非笑的眸光,顺手抛下跪俑曼声道,“还是听听他怎么说吧!”
一尺来高的陶俑,迎着天光。
当着两人的面,迅速拔高拉长,肌肉纹理犹如画笔涂抹,骤然显现——那是一个人!
陈良!
“我就说,人右腿是跛的,怎么陶俑右腿也是断的。”任子期嗤笑一声,“还真是陶俑化人。”
陈良对任子期有着莫名的畏惧,瑟瑟发着抖,保持着跪伏的姿势,慢慢向他们吐露了一切。
……
陶人村,起源于汉末,准确的说,是建安二年,淯河之战后。
那一年,曹操征荆州,路过宛城时,张绣来降。
夜宴上,曹操麾下的典韦,与张绣磨下的胡车儿一见如故,几乎要结为异性兄弟。
“张将军降而复叛,趁夜进攻营寨,典……典……他自愿留下为曹贼断后,一夫当关,直至力竭……”
陈良仿佛被人捏住了喉咙,尽管拼命捋直舌头,就是吐不出那个名字,无奈地以“他”代替。
他垂头盯着草叶上的水珠,梦呓般叙述,“那一战,双方都死了很多人,我们战后还传看了他的头颅……”
听到这里,孙雁翎基本知道了昨夜幻象由来。
那是淯河之战的回溯,那个浑身浴血的猛汉,就是典韦。
“伤你们的人,唤典韦为‘兄长’,那他应当就是,胡车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