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子期脸色一变。
他早上就觉得有人跟隨,但因为山上黑雾太重,隔一段路就有守墓者,所以也就没多想。
到头来,这麻烦还是他俩自个儿带上来的。
两人顾不得解释,剑及履及,立即向山下扑去。
白马速度极快,这一会功夫,视野里就只剩一抹淡淡的白光。
孙雁翎一门心思追马,任子期这半个局外人,却隐隐觉得不太对,但又说不出所以然来。
两人一马,很快冲出黑雾笼罩的北邙山,月色下,大河边,骏马如雪。
霜风凄紧,蛩响衰草,河水拥着枯枝败叶涌上滩头,扑打着碎石细沙。
天边星迹渐淡,艳丽的朝阳照亮了青山浊浪。
大半夜的追逐,终于拉近了距离,孙雁翎长喝一声:“任子期——”
“来了!”
任子期空手上举,一抹白中带赤的刀芒,遽然成型,吞吐间暴长至一丈,狠狠劈向马侧!
“唏律律——”
白马一声长嘶,躲闪太急,马蹄侧滑,重重扑倒在地,砸起一片烟尘。
“东西呢!”孙雁翎几个腾跃落在她颈侧,拔刀喝问。
白马化作白衣女子。
她跑得钗横鬓乱,匍匐在地,倔强地抿嘴不言。
“以为我不敢杀你么?”
孙雁翎大怒,手上加了一份力,提醒她,“你伤人在先,就算我杀了你,也是你自己找的。”
白衣女子整了整衣服,揉着崴伤的脚坐好,带着副爱答不理的神情。
孙雁翎正要考虑严刑逼供的可能,任子期却按住了她,笃定地道:“东西不在她身上,她在调虎离山。”
孙雁翎豁然清醒。
四下张望,这才发现,他们追逐了大半夜,早不知跑出了多少里,连北邙山的影子都瞧不到了。
任子期之前就奇怪,白马是跟着他们上山的,守墓者皆以为她走的是正规途径,那么下山时,应当不会阻拦才对。
可她为何还要在逃跑途中,费时耗力地干翻守墓者?
这一路上,她明明可以全力爆发甩掉他们,却一直没出他们的视野,甚至还被他们追上了。
可是,真的是他们追上的么?
还是说,目标达成,她已经没必要再跑了。
孙雁翎越想越气。
雁翎刀猛然插入土中,恨声道:“若不是不想让外子的刀沾染不必要的血,我真想弄死你!”
白衣女子依然不言不语,气得孙雁翎牙根发痒。
真的是无缘么?
孙雁翎不甘心,忍不住悲从中来:她寻了那么多年,才找到进凶市的法门;又等了那么多年,才等到建木封印淡化,任子期化形。
可如今,算什么呢?
即便他们现在赶回去,对方只怕早不知所踪。
难道这么多年,她要白忙活了么?
“别急。”
任子期拍拍她的肩膀,看向白衣女子,淡淡陈述一个事实,“如果我没有猜错,你们争的应当是凶市钥匙吧?”
“那东西旁人拿了无用,只有化形后的神兵才能开启。想来你的同伙,应当是个神兵?”
“面前这个人,有件能收百兵的宝物,你和你同伙迟早得碰面,你若不想你同伙被她收走封印,最好别惹她……”
“封印?”白衣女子蓦然抬首,眸色急速变幻,似乎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又咽下了。
孙雁翎觑出了端倪,试探着问:“你有把柄在别人手上?跟封印有关?”
白衣女子眸光闪烁,又不吭声了。
孙雁翎却笑了,冷冷威胁:“原来你同伙真是神兵呀?那就好办了,我这宝物啊,自带寻宝的能力,只要从你身上提取了他的气息,就能顺藤摸瓜……”
“不,你,你别碰他!”
白衣女子终于变了脸色,急声打断她,“不关他的事,他不知道的!”
孙雁翎满意了,这真真假假的话,总算哄住了对方。
她反过来老神在在地嘚瑟:“凭什么呀?抢了我的东西,我把他封印了,关个百年千年,等消了这口气,你也老得跑不动了,再把他放出来……”
白衣女子脸色晦暗,那场景仅是想想,就令她心生绝望。
她微微阖动着嘴唇,喃喃:“不,不是他!带走钥匙的不是他……我,我不能说……求你,求你放过他吧!他已经被关得够久了……”
……
晚霞斜照洛阳城,寒鸦掠过枯藤老树,悠悠然飞进日影里。
孙雁翎与任子期风尘仆仆,步入城中,匆匆穿过纵横阡陌,向一处废宅行去。
据白衣女子金铃交代,她的夫君被镇压在废宅,她寻了无数法子,都没什么作用。
后来,红衣女子朱薇跟她做了笔交易,只要她找到凶市钥匙,就帮忙解开封印。
“一件神兵和一匹白马相恋,去求助一只魅妖?”
任子期额上青筋有点抽搐,“这叫什么事啊!”
魅是山林异气所生,化形后,向来美艳绝伦。
这种妖物,血脉里就带着痴心二字,一生只心悦一人。
若心上人离开,魅宁肯孤独度过漫长后半生,也不肯再寻觅良人。
朱薇就是这样。
还没化形,她就瞄上了那人,对方带着尚弱小的她,走南闯北,最后在洛阳城买房置地,安顿下来。
就在朱薇化形成功,满怀羞怯地绣好嫁衣,准备嫁给他时,那人却要走了。
朱薇烧了绣楼,用**威胁那人。
对方却只是灭掉火,给绣楼设了个水火不侵的法阵,挥一挥衣袖,失踪了。
朱薇从此独守宅院,心与其一起荒芜。
这宅子不知存在了多少年,残瓦长出野草,断桥覆盖青苔,更兼闹鬼传说,多年无人敢过问。
木门一摇三抖,颤巍巍地开了,鼓着大眼的蛤蟆受惊,狂叫着遁入草丛。
薄靴踏着满地衰草,穿过陈旧斑驳的垂花门,停驻在绣楼前。
绣楼外的空地上,原本废弃的凉亭金光闪耀,有阵图流转不休。
红衣烈烈的朱薇,金面的具下,勾起魅惑凉薄的笑:“她果然扛不住招了。”
她望着任子期二人,语调懒洋洋的,“我们魅呀,除了这张脸和制造幻象,还真是弱得很呢!可你知道我为何能在此安住多年,连个上门捉妖的都没遇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