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你信她说的话吗?”
平安鼻子被街角卖油饼的勾引,早没搭理的心思:“左右丢的是她自家人,何况已经死了,她说是便是呗!”
傅春竹敲他脑袋一下,摸出铜板,给他买了油饼。
“高公子阳寿已尽,一具躯壳而已,谁管他化不化蝶?”
傅春竹道,“可荣康方瓦市上丟的,却是一个大活人。”
平安嗯嗯两声,热乎乎的油饼咬下来,酥脆可口。
里头馅儿料盛得足,平安恨不得嘴巴再变出两倍大。
傅春竹指望他不得。
那日,瓦市变戏法,他就在当场,耍戏人邀了一位女子上前,众目睽睽之下,那女子身形慢慢幻化成了千只蝴蝶。
众人拍手叫好不止,隔天却听闻,女子家人报案。
当天,耍戏人将箱笼一收,撤了摊子。
那家女儿却根本没有回家。
平安吃完油饼,嘴角还沾着油沫星子:“公子揪着高府不放是为甚?高府离那瓦市那么远,耍戏人再怎么藏,也不能把女子藏在这儿吧?”
傅春竹摆摆头。
他是不信要戏人那些名堂的,瓦市上他便猜,是姑娘身上东西能引蝴蝶。
当即,虚心问旁边大嫂,方才女子身上是什么香味?
“唐宫引蝶粉。”
傅春竹道,“你也听高小姐认了,此香是她家金字招牌,京城只他一家能造。”
他又脱下鞋子,蝴蝶虽已踩踏成泥,好在,半只翅膀还留在上面,“你看这花纹,跟瓦市上的蝴蝶分明是同一品种。”
平安刚刚吃了油饼。
傅春竹这是存心捉弄人,果然,平安干呕一声,差点吐了。
赶紧帮主人穿上鞋子,拽着他的脚,在雪地上来回擦了个干净:“公子是担心那女子遭拐?可高府家大业大,犯不着跟耍戏人合谋。”
“再说,女孩子拐来能干什么?抹香涂粉的虽是女子,可制香的工匠不都是男人吗?”
“这倒也是。”
傅春竹收回了脚,“猜来猜去,徒增无益。还是去衙门旁边喝酒,看看那头有没有消息罢!”
平安听说要上酒楼,也开心:“就是就是,说不定,人家姑娘自己回来了呢!”
傅春竹走两步又唤平安:“高家字号是叫落胭斋罢?去买盒‘唐宫引蝶粉’来,我倒要看看,还能引来什么幺蛾子。”
……
傅春竹到开封府时,那边正在升堂,他径直上了酒楼。
等了半晌,衙门口都没什么动静,连平安都不见回来。
羊羔酒都温了两回了,他不耐烦敲敲桌子,打算让小二传唤。
平安嘭地一声钻进来,说的话差点叫舌头打结:“公……公子!那……那帮女人都疯了!”
雪已经停了,晌午刚过,汴梁城被冬日镀上了一层金光。
雪又积得厚,傅春竹被耀目的白光,晃得差点睁不开眼:“好好说话,什么疯了?”
平安差点跑岔气:“京城有四家落胭斋,我一处处跑了,里面全是人!大冷天里,那些夫人小姐全不在家待着,都领着丫鬟婢女出来买香粉呢!”
落胭斋东西多,除了“唐宫引蝶粉”,还有“熏衣笠围香”“宫制蔷薇油”……
一大堆他叫不出来名字的玩意儿,饶是贫塞人家的女孩子,也去买了香膏用。
店铺门口,全挤满了夫人小姐,他连招牌跟前都凑不到。
平安耷拉着头,又道:“引蝶粉没买到,好歹我弄明白了,那群人为什么疯了。”
他从怀里掏出来本册子,软塌塌的,纸质粗疏,墨迹深浅不一。
傅春竹一挑眉,福建的麻沙本。
这种廉价刻本,印制方便,一印动辄上千册,通常是用来传播野狐书生闺情秘闻的。
傅春竹饶有兴趣接过来,正待消遣,平安的话,给他泼上凉水:“高公子化蝶一事,已在坊间传了开来,外面人可没见过蝶尸遍地的惨状。”
“高府雇的那些伙计也是心齐,半个字都不往外透。现在人人都信,那落胭斋有蝶仙底佑呢!什么‘引蝶粉’啊立马售馨了。”
平安说着说着饿了。
先往嘴里刨了两口吃的,咕咕噜噜继续道:“听说那高公子,生得那是一个标致风流,倾慕他的女子。能从州桥排到樊楼。”
“话本就是她们写的,麻沙本一刻,半日就印了几千册,满京城传播呢!”
傅春竹翻了两页失笑,书上对高府内院,多有描述,扉页还像模像样绘了“高公子清像”。
这哪里是少女春情?
这话本,保不齐就是他们自己人写的。
高府蝴蝶一事,汴梁那么多双眼睛看见了,堵不如疏,此事合该给人一个解释。
只是他没想到,高家人居然还从中窥得了商机。
傅春竹道:“都说商徒狡诈,我还道高家经营百年,说不定会就此栽了跟头。这高琼丹,看来也不是个简单货色呐!”
傅春竹正琢磨着,那头又有人噔噔上酒楼来:“傅公子,你找我?”
那边公堂已经放了,来的正是开封府的衙役。
傅春竹给差爷满上羊羔酒:“此番请大兄来,是想打听打听,薛翠兰一事可有进展了?”
“原来是问这个。”
天气苦寒,衙役一碗酒刚到手就落了肚,“这事情已经了了,公子不消再过问了!”
他这话说得团固,傅春竹也不知刚刚公堂上如何定论。
他便往好处猜:“是那姑娘回家了?”
老公差唉了一声,似乎不知怎么开口。
前日逮了耍戏人,他当即就作了否认,说“化蝶”都是障眼法,姑娘是藏在他箱子里,从红布后面下台的。
“今日再审,仍是那番说辞。”衙役道,“被推官问得不耐烦,索性说,人家姑娘是跟情郎跑了!”
平安拍桌子:“这厮太可恨!明明是他过失,反倒倒打一耙,诬赖人家姑娘清白!”
老公差却摇摇头:“他倒也不是空口无凭,此事原有前科。早几年,邻近福清县有一姑娘也是这样消失了,事情传得比这还悬,说那姑娘脚踏紫云,飞升成仙。”
老公差喝着酒,慢悠悠道。
那女子,在邻里素有孝名,又懂些医药,平时多给人问诊。传来传去,都将那姑娘传作紫姑神,村民还给立了祠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