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她追上,见那小子坐在汴河边一棵树上晃晃悠悠,柳树被他压着往水里点头。
银筝压下怒气,让他把糖葫芦还回来。
小野孩儿冲她做了个鬼脸:“你有本事,自已过来拿呀!”
这话自是惹得银筝火冒三文,奈何这里人多,她的法术又不好施展,便只得轻轻一跳,跃上柳树,慢慢朝那脏小孩挪着步子。
小孩儿却也不怕,他好像是真馋,待银筝走近了,又急急咬了一大口糖葫芦在嘴里。
银筝一急,上前就要抓人家脖子,不想那孩子滑得像条鲤鱼,躲过她的手,往树梢去了。
银筝扑了个空,一下子掉进了汴河。
阿菱在岸边惊得叫了一声。
脏小孩朝她吐舌头怪笑,那红艳艳的糖葫芦,落在银筝眼里,更觉刺眼。
她狠狠击了一下水,心说不管了,先将这小子收拾了去。
银筝这厢刚下定决心,那边柳树上,却先有动静了。
小孩儿还以为自己得胜,正想安心再吃颗糖葫芦。
不料,他身下的柳树,却突然伸出枝条来,将他缠了个结实。
小孩儿惊呼一声,眼见那柳条直窜上来,抢过了他手里那串糖葫芦。
孟长河不知几时来了汴河边,他站在岸上,探手去拿送到手边的糖葫芦。
柳枝浓密,孟长河挑的位置好,旁人自是看不清,递东西的是何物。
孟长河将糖葫芦重新塞回阿萎手里,这才去看汴河里的银筝。
银筝在河里游得开心,她真身是蛇,落到水里更得自在。
长河看她朝树上小孩儿挑眉:“抢了半天,最后还是落空了吧?看到没,我大哥比我更抠门。”
孟长河笑笑,只当默认。
他让柳树松开那个脏小孩:“你是何物?”
小孩子从树上哧溜滑下来,不说话,只瞪他一眼。
却又故意从阿菱那边过,抓起一颗山楂,往嘴里塞了,泥鳅一样,滑入人群没影了
……
银筝从河里爬起来,衣物湿哒哒贴在身上。
孟长河看了一眼,脱下褙子替她披上。
银筝问孟长河:“那个小乞丐,是哪里来的妖物?”
孟长河只道不知:“他身上只有天地灵气,清明的很,并不污浊……”
银筝不干了:“脏成那样子还不污浊?”
她有意曲解,孟长河也不去辩驳,继续道:“那孩子身上所聚之气,倒是跟这桥边柳树相似。”
想到小孩子一脸馋相,他又笑了一下,“怕是成妖不久,第一次见这市井烟火,什么都好奇。”
左右是寻不到这小孩了,眼下暮色四合,州桥陆陆续续点上了灯火。
银筝喜欢热闹,还想继续逛逛。
孟长河却驳了她的兴。
天色晚了,他怕李秋潭担心,着急要将阿菱送回他那儿。
银筝把湿漉漉的刘海掠到脑后,盘了一个发髻,加之孟长河的外衫穿在她身上,看着像是个清秀小公子。
只是,脸色却差得很,不情不愿跟着孟长河后面走。
突然身后有人跑过来,拽着她喊公子救命。
银筝回头去瞧,原来是个大胖和尚。
后边。一群家丁朝这边跑着,看样子是冲这和尚来的。
只一下子就逮住了人,棍棒都举了起来,看来是想一顿好打。
银筝一瞧这状况,正打算甩手看戏。
却见孟长河退回来,从家丁手底下拽出胖和尚,问他所犯何罪?
为首的家丁嗤笑:“还要问什么罪?我们老爷说他有罪,那就是有罪!”
孟长河蹙眉。
两旁商贩听了,也颇有微词。
这家丁还想气势上压人,旁边一个灵光的拉住他,冲众人道:“这野和尚,没有官府批文,也敢在州市摆摊,我们这是要拿他法办!”
和尚急忙钻到孟长河身后:“冤枉冤枉,小僧在此卖药算卦,是跟官府通报过的,批文前几日就下来了,各位大爷还请明察!”
他从怀里掏出东西递给对面。
一只手从中截过,孟长河拿着那张纸细细看了一眼,朝对面道:“确实是有官府印鉴,他在此经营合理。”
对面那群人却不干了,他们可不管野和尚经营是否合理。
一人冲孟长河道:“你是哪里冒出来的?敢掺和我家大人的事?”
孟长河生气:“开封府去此地不过两条街巷,他若有罪,也该开封府来办。你家大人这般无视律法,行使私刑,不怕御史台来参吗?”
对面那人嘿嘿一笑:“您倒是提醒我了。”
他唤身边人上来,不知说了几句什么。
孟长河不解何意,眼见一帮人,去把和尚摆摊的位置,往前挪了几寸。
不过一桌一几,片刻就完成了。
那人见手下挪完:“看到没?这不就犯法了吗?”
孟长河顿悟,这群人看来就是故意找茬的。
国朝为防止占道经营,严格限定了买卖范围,汴河两岸街巷,南北都立有表木,经营只得在这表木连线之内。
那群人这么一挪,和尚这算命铺子,就活生生成了“占道经营”了。
孟长河还没来得及斥责这帮人无耻,就听他们高喝一声:“给我打!”
这下可是来真的了。
银筝怕伤及无辜,赶紧把孟长河拉到一边:“孟大哥,看这和尚肥头大耳的,皮肉也厚实,打一顿坏不了事。他这样子,肯定是得罪那位大人了呗?让他打一顿出出气也好。”
孟长河眉头还是盛着:“就是不知会不会打出人命。”
看了一阵,他便发觉自己多虑了。
这和尚虽然胖,身体却灵活得很,明明被那几个人逮住了,不知怎么,又钻出了那群人的棍棒,窜到前头去了。
于是,家丁追着他又是打,一时间,整个州桥人仰马翻,一阵闹腾。
眼见着州桥夜市要成为勾栏瓦舍了,突然,不知谁高喊一声:“官差来了!”
打人的听到这声喊,停了下来:“哟!还有同伙是吧?敢冒充官差?我就是官差!看我不打死你!”
话音刚落,他身边所有人都停下了,有人按住他的手:“老……老大!是真的官差!开封府来人了!”
……
孟长河把阿菱交给银筝,只身去了开封府。
开封府的人,一早去城外办事,进城路过此处听到嘈杂,就过来看了一眼,将一众打架滋事的人,都戴了镣铐。
孟长河作为证人,自然随行。
胖和尚见孟长河愿意为他作证,连连告谢。
孟长河推辞了两句,嘱托银筝,先送阿菱回家。
和尚看到小姑娘时,眼睛一亮,又连连夸着孟长河:“大善人心善,生的女儿,这面相也是大善啊!”
他取下脖子上的念珠,要送给孟长河,孟长河不受,和尚便往阿菱手上缠。
银筝嫌弃地把他的手从阿菱手上拿开:“你自个儿留着吧,免得我们跟着沾晦气。”
和尚忙辩解:“阿弥陀佛,大慈大悲!这念珠所串菩提子,乃我佛如来参禅的那棵菩提树而来。戴了能……”
“能消灾解难!先消你的灾吧!”银筝将念珠扔给他,牵起阿菱走了。
和尚哎哎两声想喊住人,被官差喝了一声,老老实实伸手戴了镣铐。
孟长河去了开封府。
开封府尹陈审,只问了他两句,就把人打发走了。
原来,在州桥打人的这一群,是南院宣徽使周谌安周大人的家奴。
打这和尚呢,只因前日,周夫人在广宁寺拜佛,这和尚借算卦之名,摸了一下她的手。
周谌安这名字,孟长河还是听过的。
皇城司的人说,他一副纨子行径,不想,却还爱妻如命。
孟长河作了证,证实和尚摊子,确实是周家人有意挪移。
至于别的,和尚究竟是算卦还是非礼,可就与他不相干了。
他回家的时候,银筝在房梁上盘着。
听见开门动静,哧溜从梁上下来,化成人形问道:“孟大哥,那胖和尚,开封府怎么判的啊?”
孟长河回身栓了门:“还没判下来,此事涉及权贵,可能还要再纠缠几天。”
银筝哦了一声:“那倒真是可惜了。”
孟长河笑:“你可惜什么?”
银筝道:“反正我看了那和尚就生厌,捏腔拿调,一看就不像个出家人。”
不知又想到什么,“算了,先不管他。我有另外一件事要跟你说,今日柳树上那野孩子,你记得吧?”
孟长河点头。
银筝道:“那小子,我觉得也不是善茬。我送阿菱回家,结果,路上这野孩子不知道又打哪儿冒出来,趁我不备,拽过阿菱的辫子,狠狠揪了好几根头发,就这么嚼在嘴里吃了。”
孟长河一惊:“阿菱可有受伤?”
银筝摇头:“这倒没有,他吃了阿菱头发之后,就跳上高墙逃走了,跟个猴子一样。我带着孩子,又不能撒手不管去追他。”
银筝跟孟长河诉苦,“阿菱被吓得直哭,害得我跟李秋潭那儿解释半天,愁死人了。”
孟长河眉峰聚起:“我原想他跟那些妖物不同,不会伤人。难道竟是我错了?”
他宽慰了银筝几句,“明日我去河边寻他看看。”
……
孟长河住的西河驿,离州桥夜市不远。
次日一早,他就走上了龙津桥,去桥那头的沐河,寻一株柳树。
那棵歪脖子柳树,在此生了一千二百年,早已通了神识。
又因扎根于汴河,故,水系所通之处,它的虬根也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