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长河来此,自然是想同它打听,昨日那孩子的下落。
不想,从州桥夜市穿过的时候,孟长河却听到别的消息。
昨日在此被人围打的那个和尚,竟然被开封府收监了。
和尚法号慧常,云游至此,以卖药测字为生。
他来汴梁时日不多,人缘却还不错。
孟长河想起昨日他被人追打,那些商贩,明面上虽不敢替他出头,暗地里却都替他留了奔逃通道。
不然,这熙熙攘攘的街巷,周家那么多家丁,也不至于连一个人都抓不住。
孟长河听他们讨论,心里还奇了一下,昨日他从开封府离开时,理法还是偏向和尚那边的。
怎么只隔一日,那和尚反倒获罪了?
又听了几句,孟长河才理清其中原委。
事情要从前日说起。
九月初三那天,出门做买卖的顾氏兄弟回家,在城外荒庙发现了一具女尸。
“遭难的是沈员外家的娘子。那位娘子信佛,慧常进城前,在那荒庙呆过一些时日。”
“沈娘子常差人接济。沈大官入几月前去太湖贩珍珠,留娘子一人在家。不想。她日日将这和尚当佛供着,和尚竟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
这番言论,似是笃信,慧常是那害命之人了。
孟长河继续听着。
果然又有人说:“你别在这信口雌黄!开封府判书还没下呢,你倒替人结案了。此事未必不是有心之人栽赃。”
“我们这里人人都知道,慧常大师先前在那儿修行,杀个人扔在那儿,就咬定是大师干的,还有没有王法了?”
“王法?我还想问有没有天理呢?沈娘子好好将他供着,他倒好,还去偷人家首饰,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这又是哪里的说法?”
“你还不知道吧?顾氏兄弟说了,案发现场,还有一只耳环。另外一只,当铺里说了,眼看到和尚给当了!”
“那指不定是沈娘子赠的呢?”
“沈娘子出身大方之家,又克己复礼,怎会赠这种香奁之物,何况还是一只?”
“我看,八成是和尚借私会之名,将沈娘子诱到荒庙,然后劫财杀人。”
这话倒是真缺德了,平端抹黑了两个人。
孟长河抬眼去望,说话的,是一个叫张贵的鱼贩子。
“若是抢劫,又怎会只抢一只?”
“那就是合·奸,他一个和尚,自然怕奸情败露,便杀了人扔在那儿……”
“你们就别瞎猜了,沈员外今儿刚回,现下还在开封府里。唉,可怜几月不见,夫人竟成了一具枯骨。”
柳树不知几时,化成老婆子,站在孟长河身边,同他一起听着。
孟长河问:“依婆婆看,杀人的是慧常吗?”
老婆子摇头:“我在汴梁岸上站了上千年,也看不透人心。是是非非,谁说得清楚呢?”
她问孟长河,“先生这次来,是想问昨日那野小子的事吧?”
孟长河道是。
老婆子道:“他是被李家那个小女孩引来的,物久而成妖,缠上她,也不知是报恩。还是报怨。”
物久成妖,孟长河也有此猜测:“多谢婆婆提醒。”
他从袖中掏出一只木头鸟儿,低声说了两句,鸟儿翅膀抖动了两下,从他掌心里飞走了。
孟长河回身道:“我让银筝去李府守着阿菱。若那小孩下回再出现,还请婆婆告知一下。”
……
孟长河决心还是要去一趟李府,阿菱的事,还是当面同李秋潭说清楚为好。
没想到,他刚走上朱雀大街,就又被开封府的人拦住了。
原来,荒寺女尸一案,虽然种种矛头指向慧常,府尹陈大人却始终觉得证据不足,另有隐情。
他将和尚提出来,打算好好盘问。
岂料,这和尚却根本不配合,一直喊冤,说要请孟长河来给他作证。
孟长河莫名被叫到开封府,不知能作什么证。
一个月前的杀人案,他当时都不认识慧常,谈何作证?
陈审差人将慧常带上来。
和尚一出来,就跪在孟长河脚下大喊:“求先生救我一命!”
孟长河惊讶。
慧常死死抱着他的脚不放,哭诉道:“小僧确实见过沈家娘子一面,得她亲自施舍一顿斋饭。往后每回都是丫鬟代送,小僧与她,实无瓜葛啊!”
孟长河劝道:“这些话,你该对府尹大人说去。”
慧常依旧是抹眼泪:“虽……虽则如此,小僧却也记得,沈娘子头上有一只檀木发簪,应是先生手笔。”
“先生昨日在州桥上背的箱子,我见过了,雕花技巧与那簪子一致。”
孟长河听这话有些奇怪。
他的一些物件,常在绿柳街寄售,沈家娘子买到也非不可能。
只是为何,慧常着意要提那只簪子?
和尚终于肯松开孟长河衣裳,回身向陈审叩首:“大人,这位先生雕的簪子,可以证我清白!”
孟长河闻言一惊。
又听慧常道:“小僧听人讲,木匠当得久了,手里雕出来的物件也有灵气。说不定。先生的簪子能看到,究竟是谁杀了沈娘子!”
孟长河后背一凉,他手上青筋都现了出来。
陈审听闻此言,重重拍了下惊堂木,斥道:“荒唐!簪钗无目无口,如何证你清白?公堂之上,岂容你胡言乱语,妖言惑众!”
和尚吓得摆手:“小僧不敢!小僧只是被逼到绝境了,才想起这么条法子。”
他又朝孟长河跪拜,“请先生务必帮我!”
孟长河被他一番话惊到,此时还没缓过神。
陈审不耐烦挥挥手,让衙役先把慧常带下去。
那和尚被衙役硬拉下去的时候,又冲孟长河喊:“请先生,务必帮我找到真凶!”
这一句里,三分请求。余下七分,尽是威胁了。
孟长河敛目长舒一口气,心道,这和尚是几时发现,他不同旁人呢?
孟长河幼年大病一场,自此目能视妖。
此事,在汴梁城里除皇城司外,只有鲜少几个人知道。
就连堂上的开封府尹陈审,也被蒙在鼓里。
他说的是人。
如若是妖,自然能一眼看出孟长河异于常人。
不过,这和尚可不是妖,他身上没有一丝妖气。
孟长河心里戚戚,无论如何,他得先弄明白慧常的来历。
出了开封府,孟长河没有继续往李府那边去,而是择道去了会仙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