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砚得了消息不肯搬,叶均倒也由他去。
同天节当日,江宁府上下官员齐聚卧佛寺。
待祝祷完毕,转回行香厅时,几位大人只当没吴砚这个人,照例在厅中谈笑不止。
而彼时,吴砚因为回避,只能躲在屏风后头。
他听得外面高谈阔论没有穷期,不免抱怨了几句。
叶均听到,依旧不在意。
在场的转运使毛抗,通判李琮却要收拾他,私下派了人手去拿。
那吴砚见官差真的上前逮人了,竟一路跑去相府里躲了起来。
老丈道:“那两个公差也忒胆大!竟然就这么明晃晃执械,往相府里头抓人!”
他摇摇脑袋,“相爷虽然去了职,可依旧是朝廷重臣。这两个公差,却敢在相府喧哗不止,最后还是相爷亲自出面,才将他们喝退。”
孟长河听了蹙眉:“竟有这等事?叶大人呢?居然也不管管?”
江蘅道:“叶均倒是有所表示。听闻此事,立马将两个公差杖责了,领着毛抗、李琼,亲自去跟王相赔罪。”
他摆摆手让老丈走远,“王相度量大,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只是刚好,那天官家派去问安的中使也在。他替相爷抱不平,回京便将此事,原原本本向官家汇报了。”
孟长河道:“官家知道又要忧心了,相爷身体向来不好,而今被他们冲撞,不知是否又添新病。”
江蘅领首:“故而,此番派了御医随行,我怕阵势太大引人警觉,便倍道兼程只身先到了金陵。中使只目睹相爷宅中之事,未窥全局,此事也不能妄下判断。”
“御医五日后到,五日内我要将事情查清楚,看这吴砚究竟犯了多大的罪,让他们敢直接闯进相府里拿人?”
他言语间隐隐有怒气。
孟长河细思:“故而,方才你在崔宅,便是想借衙内私闯民宅一事,以看清叶均的为人?”
江蘅端起茶默认。
孟长河轻叩桌子:“幸好,我来的时候,叶均已经把他儿子撵回去了。”
江蘅道:“看你来时的表情,我就猜到了。”
他倚栏望着秦淮河,“金陵倒真是个好地方,连风都吹得温软。怪不得王相诗云:三十六陂春水,白头想见江南。”
孟长河一笑。
余光瞥到廊外走过来一个人,一身皂衣,官差打扮。
孟长河差点以为此人要来找麻烦,不想,他一上前便朝江蘅拱手:“见过江大人。”
孟长河立即知道,他是江蘅的眼线。
刚要确认,岂料这人又对他作揖:“孟先生,久不相见,别来无恙?”
孟长河一愣,一时没认出他是谁。
官差只好自报家门:“孟先生不记得我了?我叫沈季,以前给李秋潭李大人当差的时候,替他给您传过话儿。”
孟长河眼里这才现出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形象。
他有些高兴:“你都长这么大了?”
沈季咧嘴:“这是当然,先生离开江宁也有好些年了。”
孟长河便又看江蘅:“你们什么时候找上他的?”
江蘅道:“熙宁三年,李秋潭调去汴梁。虽是陈审力荐,但直接跳过考课院,从通判擢为工部侍郎也属罕见。其中缘由,便是官家派皇城司暗访他的政绩,觉得此人大有可用,才让他干了实职。”
沈季跟着点头:“卑职就是那一年,沾李大人的光,被皇城司相中的。”
江蘅道:“不是沾光,你做得很好。”
沈季恭谨:“大人谬赞。”他左右看了看,从袖中掏出一份东西给江蘅。
江蘅没有立即打开,“里头是什么?”
沈季道:“宅契。”
江蘅眉头挑了一下。
沈季道:“不光是宅契,还有庄契,园契。城北宋员外把大部分家产都卖给吴砚。合计,纹银八百两。”
孟长河惊诧:“八百两?”
沈季点头:“孟先生没有听错,我好不容易从录事参军那儿弄到。这是公差闯了相府,几日后,叶衙内亲自送到衙门的。”
“那天,叶大人跟儿子吵得凶,衙内交上来这份宅契,说他拿人是光明正大,就算吴砚躲进了相府,白纸黑字画了押,不怕上面来查。”
江蘅琢磨他的话:“公差都上门抓人了,宅契几日后才送呈衙门?”
沈季道:“是这个理。可衙内抓人是得了转运使毛大人,通判李大人之命,那帮衙役也不好拦呀!”
江蘅看着那张薄纸:“此事依你之见呢?”
沈季小心道:“卑职愚钝,凭所见所闻,斗胆猜测吴砚仗着是王相妻弟,贱价买了宋员外的田产。”
“但叶衙内此人,我是清楚的,慢上谄媚,不学无术,断不可能专为打抱不平去相府拿人。所以此事必有蹊跷。”
江蘅点头:“这就够了。”
他将宅契还给沈季,“其他的我去查,你速回衙门,免得惹人疑心。”
沈季点头,临走又道:“对了江大人,今日叶衙内去崔宅闹事,说是为了找祝寿图。”
“但我看他翻箱倒柜那架势,分明是在找别的东西,楞大一幅图,他却专往特角旮晃里找。卑职猜测,这崔恒益家里,恐怕也有什么猫腻?”
江蘅点头:“辛苦了,去吧。”
沈季走后,孟长河问江蘅:“要去崔宅看看吗?”
江蘅道:“当然要去,但不是现在。”
他走出桃叶渡,望着长白街方向,“叶均倒是识大体,直接把他那个惹祸的儿子拎回去了。只是他不知道,天大的麻烦还在后头。养不教,父之过,他此次,恐怕要被他儿子连累了。”
孟长河不解:“此话何意?”
江蘅问他:“寻常人会签那份宅契不?”
孟长河道:“若真是八百两,自然不会签。”
江蘅道:“宋员外一方望族,寻常人都不签的东西,他凭什么签?莫说王相现在在家颐养天年,就是当年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时候,也没人敢打他的名号来干这种事。现在他老了,居然有人敢往他身上波脏水了。”
孟长河瞬间明了:“你怀疑叶衙内交上来的宅契是假的?”
他立马知道江蘅下一步打算了,“所以,眼下最要紧的,是去找宋员外,唯有他证明这份宅契真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