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雁翎想了一想,私心里,很同情丈八滚银枪。
却也知隋唐十八好汉,几乎两两成仇,不想贸然瞠浑水,遂推脱道:“将军好不讲理,你将此事丢与我,对我来说也是无妄之灾。”
“孙娘子还必须得管!”尉迟敬德嘿然笑道,“刚刚你们的对话我都听到啦,你要找的东西,丈八滚银枪手里就有。”
见孙雁翎不信,他解释,“当年罗将军战死疆场,以身殉国,我们秦王可是拜了八拜,送他成神。”
“后来,秦王又命人起造祠堂,取石镌碑。但徐茂公那牛鼻子老道,怕影响罗将军转世成臣,生生停了立庙,”
“我家秦王日后功绩如何,孙娘子也知道,得他拜过又提过字的石碑,怎会普通?”
他这么一说,孙雁翎还真动了心。
比起其他摸不清情况的石头,丈八滚银枪手里这块,显然更明确。
“可他俩的恩怨都多少年了,秦琼出面都没化解,还被囚龙骂退了,我又能做什么?”
孙雁翎用百兵谱收集了囚龙的气息,有点头疼。
战场上各为其主,下了战场再斗,就很难办了。
任子期倒是想法简单:“按住揍服就好了。”
……
没人知道囚龙去了哪里。
就好比没人知道,丈八滚银枪藏到了哪里。
囚龙从杨林身死的扬州,杀到罗成成神的淤泥河,又马不停蹄赶往长安,挨个询问旧仇故友。
如今他笃定,罗成的表哥秦琼,必然知晓其藏身之处。
从北向南,一路拷问门神,惹得俩门神烦不胜烦。
马车碾着薄冰残雪,碌碌出了城门,顺着百兵谱的指引进发。
天幕晦暗,冬阳惨淡,孙雁翎怔怔望着窗外不断远去的风景,忽然问任子期:“你觉得主人间的仇怨,应当牵扯兵器么?”
任子期没多想,反问她:“听命行事,各为其主,何错之有?”
凛冽的朔风,拍打着车厢,将细沙碎雪扑入车中,蒙了孙雁翎一头一脸。
凉腮飕的感觉渗入衣领,孙雁翎方似醒醐灌顶般,偏转了头。
杨林死于罗成枪下,可两人的兵器,却没必要对峙。
那么任子期呢?
他会不会觉得憋屈?
公孙轩辕与他们夫妻之间的恩怨,又与任子期有何干系?
不,如果不是任子期出世,公孙轩辕也不会起杀心。
可话又说回来,任子期对公孙轩辕来说,究竟是借口还是因由?
无数念头,借着契机纠缠不休,孙雁翎在持续的颠簸中,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铸兵坊内,炉火熊熊,铸兵坊外雷霆殷殷,映得手捧神剑的贵人,脸色晦明晦暗。
他垂眸摩挲着锋锐剑刃,语气喜怒难辨:“真是柄神兵啊!”
铸兵师心中“咯噔”一跳,僵硬着脖子,抬头望向上空。
铸兵坊的顶棚,被九天玄雷劈了个洞,无数惨白炫紫的雷霆,相互纠缠着谪落人间,将炉中兵器冲刷得越发耀眼。
那是一柄刀,一柄宝刀。
长三尺,刀身狭窄,刀尖微微上挑,隐隐一线血槽贯穿刀身。
“天降玄雷,你这刀,乃是邪物。”贵人神色莫名,意味深长。
对于铸兵师来说,每一件倾心之作都是他的孩子。
他如何能容忍这话,遂抗声辩道:“神兵出世,也会引来天劫!”
“是么?”
贵人咀嚼了下“神兵”二字,毫无预兆地,神剑飒然生风,遽然劈向还在进行最后淬炼的宝刀!
“你敢——”铸兵师目眦欲裂,却知自己手头没有能拦得住神剑的兵器。
电光火石间,他横身挡在宝刀身前,任由神剑穿胸而过,鲜血喷向宝刀。
宝刀神智未开,凭本能蓦然将鲜血一收,就此彻底成型。
“没人,能,伤害我孩子……”铸兵师抬眸望向贵人,艰难地发声。
“长煊……”铸兵坊外,孙雁翎猛然捂住了嘴,将惊呼生生吞回腹中。
“天无二日,你想将这刀送与谁?”
神兵有灵,贵人既有了神剑,就不可能再收服旗鼓相当的宝刀,自是不会轻易放过它。
“与你,无关。”铸兵师知道,事已至此,再难善了。
猛然回身一掌,击碎了火炉在奔涌的焰火中,猛然带起一股气浪,将刀送出顶棚破洞。
他提气呐喊,“天地鸿洞,鸿骞凤立,愿你不鸣则已,一鸣动九霄!”
风起云涌,细细的电光在宝刀身上镌刻出“鸿鸣”二字。
赤红云雀虚影浮现,清越刀鸣与滚滚雷声相互应和。
宝刀一分为二,一柄直冲天际,一柄掉头冲向孙雁翎。
马车不知轧到了什么,猛地一震,惊醒了孙雁翎。
“到哪儿了?”她揉着眼睛坐起来,撩起厚重窗帘,望向外面。
任子期灼灼盯着她,语气有点飘忽:“你刚刚唤我‘鸿鸣’。”
孙雁翎僵住了,攥紧窗帘,灭顶的痛楚,瞬间淹没了她。
她背对着任子期,竭力维持着体面:“你听错了。”
任子期收回了目光,没再争辩,看模样竟有些失落。
孙雁翎展开百兵谱,指尖在地图上滑过。
代表水火囚龙棒的红点,正在到处游走,看路线,似乎是有了明确目标。
任子期瞥了眼,一直如鲠在喉的疑问,再次袭上心头:“你这百兵谱好生神奇,以前就有么?”
孙雁翎指尖微顿,半晌,才露出一点凉薄的笑意:“当年我若百兵谱在手,何必眼睁睁望着长煊惨死,何必逃亡多年。”
处众人之所恶,故几於道。
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
夫唯不争,故无尤。
孙雁翎自忖没有水之善,更学不来沉静宽容。
那些旧怨,只会在心底积淀成泥,发酵为毒,催逼着她,向对方讨要一个公道。
……
暮色四合,清角吹寒,城西位置一溜儿富贵人家的别院,挂着晶莹的冰凌。
此时初雪停歇,院子里,渐渐响起了女眷的笑闹声。
“小娘子,别玩了!”
穿着青绿糯裙的侍女,焦急地大喊,“昨夜城中丢了好几个女眷,想来是有采花大盗,老爷让您好生待房间里的!”
鲜艳的披风迎风招展,梅树上的风灯,照亮了水塘上的冰面,几名女眷正嘻嘻哈哈在冰上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