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秋桐眼睛睁开,盯着那个脚印许久,他呼吸很轻,面前烛烟都没有惊动。
忽然,烛焰急急倒向一边,几乎拉出条横线。
屋外,芦灰忽地朝空中翻起,灰里传来凄惨声音,像濒死的鸦鹊。
傅春竹被这惨叫声,一下子惊醒。
他冲到门边,被傅秋桐反手一拽,顺手泼了碗白酒倒过去。
芦灰慢慢沉寂下来。
待月亮移出时,那芦灰安稳得似未挪动半寸,傅秋桐去瞧,连原先那个脚印都不见了。
傅春竹捻捻手中芦灰:“回煞竟有这等本事?陈小公子死得不安宁啊。”
傅秋桐看了那几行芦灰,跟傅春竹道:“此人叫陈凭,说起来,还是你幼时玩伴。”
“他家人说,是进京赶考,在号舍里发了狂,被试官轰出来的,归家当晚便负气自杀了。”
庭前没有芦灰脚印,连案上招待亡灵的酒,都未少半分。
“难道是凶煞?心事未了,不肯入幽冥?”
傅秋桐想了半晌,待天亮做了番决定:“既然你回来了,那这事就交给你吧。”
傅春竹闻言,袖子一甩,就要出门。
傅秋桐拽住他:“死者早年跟你一起上过家塾,他父亲在你幼年也以世伯相呼。这两层关系,你倒一点情分都不讲?”
傅春竹刚要驳他,陈府的管家进到院里,那人拱手:“傅先生,昨夜安好?”
傅秋桐点头,又指傅春竹:“我家老二。”
那人又拱手:“傅二先生。”
傅春竹听着别扭:“叫我青臣就行。”
傅秋桐道:“我到底是个教书的,本事不济。我这弟弟,在京城应奉局当过差使,见识眼界比我高出许多,你们家事就找他吧。”
管家点头。
傅春竹一句话没插上,就被管家拉着回了房:“青臣先生,烦请你到院里再住一晚吧!”
傅春竹无法,心底多少也有好奇,又问:“陈凭回来时,第一个见的人是谁?”
“是我亲去接的。”
管家说道,“他回来还跟家里人道,那晚有人进他号舍,穿着白袍长须,看着是画像上文曲仙君模样。”
老仙人摊开手掌,问他所求为何?
陈凭喜不自胜,当即写了“魁天下”三个字。
岂料,墨笔刚落,那仙君就不见踪影了,他那斗大的字,全落在白卷上。
试卷被污,便被试官以亵渎圣贤之名,赶出了棘闱(wéi)。
傅春竹眉头一皱。
夜里,傅春竹躺在榻上?
管家说的,府上东西经常无故飞起。甚至破碎……其间缘由,倒是值得一探。
毕竟,不是所有东西都能成精的。器物成精,大多是沾染人气,其爱愈深,其恨弥久。
他眼睛睁着,盯了月亮半晌,到底是睡着了。
忽然,耳边听到什么声音,像是孩童嬉闹。
傅春竹一向不喜欢孩子吵闹,他皱着眉。转了个身。
这一转身,惊了一遭。
原来,方才他倚过的榻上,清晰地出现了三五脚印。
是裹了足的,女人的脚印。
傅春竹看着塌上的脚印,小得如同孩童。
他恍然间明白,自己又被傅秋桐给坑了。
“陈凭昨夜回来过。”傅春竹后知后觉发现这个事实,“只是他的魂魄被另一个凶煞撕毁吃了。”
这下。就真睡不着了。
傅春竹胆子虽不小,可对未知东西,多少有些敬畏。
他睁眼到天明,屋里却再无什么动静了。
白费这一番力气,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
傅春竹早年在陈府玩过,熟门熟路,自己去厨房讨东西吃。
厨娘幸好还是旧时那批人,傅春竹吃了块芡实糕,打听道:“府上前些年,是不是娶了个小妾?”
大户人家,下人不好讲主人口舌,厨娘懒得理他。
但傅春竹对此事,异常执着,问了三五遍。
碍手碍脚,她又撵他不走,只好道:“是的,两年还是三年前吧。”
又说,那小妾进门不久,就因手脚不干净,被主母撵出去了。
傅春竹又问:“那她进门时,住的哪间院子?”
厨娘往旁边指了指:“就在这隔壁,早没住人,当作柴房了。”
傅春竹又捧了碗红豆粥走,跟厨娘道了谢。
他回去经过那院门,小小一间,推开,果然里面堆满了劈好的柴火,一层层码得齐齐整整。
脚一踏进院子,听得叮咛一声,傅春竹脚步一顿,才发现地上有个铃铛,锈得秃了一半,能看到里面的铃铛舌。
傅春竹站起来,发现管家跟在他身后,便问:“此前住在这儿的小妾,你可知道是去哪儿了?”
管家也好说话,不计较傅春竹如何晓得:“主母说她偷东西,给撵出去了。”
“哦。”
傅春竹问他,“是当着全家人面捧出去的,还是只知会了你们一声?”
“这是何意?”管家奇怪,他老实回答,“是主母说的,那妇人偷了她妆奁(lián)的一只翡翠镯子。”
傅春竹了然:“那便是说,并没有人亲眼看到这小妾出院子。”
管家点头,他心底知道了什么:“傅公子是担心,小妾死在这院里,府里事情都是她闹的?”
傅春竹道:“这我可说不准,不过,若能将那翡翠镯子找来,我倒是能问出个一二。”
管家兴许是被府里的怪事,吓得头大,对他信任得紧,忙点头:“我这就去替你找,府上东西都记了簿子。”
他当即回库房,查检了一下:“这镯子,是元丰三年五月廿八,我家小公子娶亲时,主母送给小儿媳的。”
傅春竹问:“那娘子现在寡居何处?”
管家道:“本来同公子一起住您那屋,公子出事后,搬到了西厢院。”
傅春竹经管家领,着到了西厢院。
那娘子一身缟素,本来要回避。
傅春竹自己道:“君家与我家为通家,旧时常相往来,嫂子不用回避,我跟你讨样东西便走。”
他问她那翡翠镯子。
陈娘子摇头:“那镯子不在我身上。”
她道:“婆婆是说过此话,又念她戴得久了,送去金玉行洗干净了。才好拿来赠人。只可惜,丫鬟粗笨。取回来的时候不小心给摔了,故而她拿了别的首饰赠我。”
她从内室拿来一支镶猫眼的珠钗:“公子要看看吗?这珠钗,也是夫君亲自给我戴上的。”
傅春竹看了一眼,见那珠宝徒自生光外,也只是个蠢物,便摆摆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