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还未行到州桥,春竹便下马。
他对桥头招招手。
平安正挤在人群中,一看到他,立马扑过来:“公子你上哪儿去了?我找了你好一圈!”
傅春竹问:“状元郎那边怎么样了?”
平安道:“当真是癔症发了,醒来见围着一圈官老爷。又惊了一遭,东躲西藏又说要回去赶考。”
几人连说带劝,告诉他考期已经过了,陈中甫一下跌倒在地,如丧考妣。
同住人知道他惊惧什么:“别慌,考期虽然过了,新科状元郎却是你。”
陈中甫仿佛没听明白,同住人又道:“金殿唱了名的,你不记得了?”
“可后来你猜怎么着?”
平安道,“他闻此消息,先是大笑三声,后来又呜哇哇哭得更惨,最后抓着公差的手,要他再说一遍。”
“这样一边哭一边闹,半天不歇,衙役们看不过,去医馆里找人来扎了两针,又让他睡下了。”
傅春竹道:“他那乌拉拉一番胡言里,可有提到过什么事情什么人?”
平安道:“发癔症的人,说话哪里听得清?不过,我好像是听过一个什么,谢信陵君?看来还耽在书本里没出来。”
傅春竹摇摇头:“读书人要谢也该先谢孔孟。”
他跟平安道,“我们还得再去他读书那寺庙一趟。”
他前日,一门心思找陈中甫痕迹,而今再来才发现,那偏室原来是魏信陵君影堂。
堂上挂着信陵君画像,堂前香火积了几层。
傅春竹琢磨着:“看来,陈中甫夜夜来此,不只为读书,还求信陵君佑他高中啊。”
可而今,果真高中了,陈中甫也回过祠堂,还愿时,怎么反倒不供熏果了?
他看着案上腐败的林檎果,忽然明白过来。
许他求的不过一个进士。
金榜一揭,看到自己名字排在榜首。天下学子,何止千万?
生生被吓疯了。
平安糊涂了:“公子说,他求的是这画像?可同住人分明说,陈中甫拜的是那石头啊?公子找到石头了没?”
“在荥阳郡王府。”傅春竹道,“我们来汴梁那日,你还记得路上的驴车么?”
平安点头。
傅春竹笑一声,蹲下·身,捻了几分泥土,“石头便是他们搬运的,现在想来,瞧那形状,分明是信陵君的墓碑。”
“经年过去文字漫灭。”傅春竹道,“碑石光滑绝无棱角,看来是沉在水里多年了。”
平安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那既然是神明帮陈中甫得的状元,便也算不得作弊了。”
傅春竹摇头:“信陵君死了近千年,纵然香火再盛,也难得返魂来尚维,更别说佑他高中了。”
“而今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抬了他的墓碑来,又让陈中甫得了状元,此事还得细查。”
“况且,科考一事全凭人力,若借鬼神之力得状元,那普天之下,学子都不要读孔孟了。看中前朝哪位文人大家,就去人家宗祠里守庙,岂不来得痛快?”
“走吧。”
傅春竹道,“去荥阳郡王府,看看作祟的是何方妖怪。”
……
江菽道:“你当这妖怪是郡王爷引来的?”
傅春竹道:“不好说。碑石到了郡王府就像落了根,而且早前我见过赶车人,他们看到荥阳郡王车驾驻足了许久。”
“明日再来罢。”江菽道,“王爷正在训子呢。”
傅春竹愣住:“这是为何?”
江菽一笑:“说来都是令殷那小子活该!”
他将傅春竹拉到影壁旁,听那头荥阳郡王道:“结个婚劳师动众,先前引湖水灌园子已经是僭越,现在还要让我劝官家,给你找石材修林池!”
“你不说我自己说去!你这个粗人。哪里懂得?”
赵令殷声量不小,“我那梅园,就是要白石堆砌才好看,梅月交汇,夏夜园子如雪,怕你去那儿避暑还不肯回呢!”
郡王爷气愤不已:“白石修祖宗之陵,岂是你能用的?”
眼看荥阳郡王真要上手,江菽赶紧闪出来劝架,笑话赵令殷:“你就是仗着官家疼你。”
他们小时候一同长大?
江菽他们长成时,赵令殷不过一个奶娃娃,作为兄长,自然都处处让着些。
“这小子在京畿做了宅子,方士相了之后,说遇水则昌。可巧宅子不远有个宛湖,他便密报官家想引水灌宅,官家准了。”
江菽回头跟傅春竹道,“他是三个昼夜就做好了,官家为此还被两府念叨好一番。”
傅春竹笑:“此举,确实不合祖制。”
江菽哈哈笑:“台官当日就报了,官家只好解释,自己并非有意偏袒。”
“令殷确实有功,当年太学院着火,要不是他指挥有方,那一片都能烧了干净。他别的能耐没有,营造之事却精得很。”
傅春竹跟着笑两声,却忽然道:“我知道石碑为何会落在这里了。”
因为赵令殷引了宛湖之水。
宛湖以前不叫宛湖。
查古县志可知,商周时为山丘,汴河几次易道,山川更换,高岸成谷。
原本葬于宛台之上的信陵君墓,被埋在了湖底。
“汴梁本就是魏国都城大梁故地。”江听傅春竹说完,惊叹,“那以你看,从湖中墓里出来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傅春竹摇摇头,看向院子里的石碑。
赵令殷道:“怎么?还想打它的主意?”
江菽问他:“教训捱完了?”
赵令殷道:“他可有正事呢,不过是顺带回来骂骂我,现往邢国公府去了。”
江菽还未听说:“邢国公府里,出了什么事?”
这个傅春竹倒是知道:“好像是他家公子闹市策马。”
……
“都是自家亲戚,判宗正寺事一职不好担,王爷替朕受委屈了。”
荥阳郡王一拜:“臣不敢委屈,此乃臣分内之事。”
赵顼让人平身:“若是宗室真有人犯了法,王爷该如何处治?”
荥阳郡王正色道:“幼于臣者以家法治之,长于臣者,以国法治之。”
赵项赞叹:“有你这番话,我就放心了。”他道,“那便先请王爷去行家法吧。”
荥阳郡王明白,这“家法”说的,便是邢国公幼子闹市策马一事:“敢问还有别的事?”
赵项只笑笑,让他下去了。
荥阳郡王后来才知道,官家这番话,原来只是打警钟。
那真正犯事的人,可不是一个家法就能处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