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春竹心下一动,把棺材掀开,里头果然藏了一具尸体。
他见过麻沙本上的人物小像。
棺中人,正是他要找的高公子无疑,衣袂间还沾了几只蝴蝶。
他轻扇那几只蝴蝶走,蝶尸拨到一边后,尸体全貌露了出来。
傅春竹看了一惊,险些从阁上摔下。
这些蝴蝶。究竟是什么鬼物?竟然将尸体吃掉快一半了。
阁楼上重重嘎吱一声。
秦五娘知道傅春竹发现了什么,她重新燃了根烛,出门候着,怕这声音引来主人。
傅春竹拿绳子,将高公子尸体吊了下来,又寻了张篷布。往尸身上一裹。
秦五娘注意到,悄声问他做什么。
“怕你吓着,尸体叫那蝴蝶吃了。”傅春竹抹了把汗,“怪不得,有人千方百计要将它偷走。”
秦五娘走过来,鼻尖已经嗅到血腥气和腐烂气。
她扇扇鼻子,跟傅春竹道:“这宅子靠近金水河,尸体想必是水路运来的。”
傅春竹蹲在地上。
尸体身上有药粉散落,引路的蝴蝶,正伸出口器,舔舐它们。
傅春竹觉得,此情此景很有些诡异。
秦五娘已经伸手沾了两星粉末,拧起了蛾眉:“这东西,倒不像落胭斋所出。”
傅春竹惊讶,这怎么看得出来?
秦五娘道:“我十二岁入教坊司,汴梁哪处胭脂水粉铺的东西。我没见过?”
她想了想问傅春竹,“白天你在高府,可见过他们家姑爷?”
“你说苏辰复?”傅春竹摇摇头,“都是那高小姐,上上下下打点。”
“这便是了。”秦五娘道,“苏氏本也做的香粉行当,他手里有些秘香能引蝴蝶不稀奇。”
傅春竹咂摸:“你觉得,这尸体是他趁乱偷来此处的?”
秦五娘笑:“你不也这么想吗?”
傅春竹讪讪两声,从袖中取出一只犀角香,知道秦五娘在看他,坦然道:“我拿了多少东西,你尽数从我账上扣便是了。”
犀角烟燃起,高公子尸体竟然慢慢坐了起来,半晌又坐了回去。
傅春竹挫败,耍赖将犀角香还给秦五娘:“只烧了一星半点,就别扣我银子了罢?”
高公子阳寿只有二十岁,无冤而死,唤不了魂魄。
傅春竹想,不过,好在也证明了高公子凡胎一个,根本不是什么蝶仙转世。
……
蝴蝶吃饱喝足,飞了又飞。
越过院墙,竟然登门入户,停在主人家熏笼上。
那熏笼上挂的衣服,绣着四合如意的纹。
傅春竹刚踏近一步,房门突然开了,他吓一跳。
开门的老妪,却像没看到屋外两人似的,打了声呵欠,原地转了一圈,又回屋睡去了。
秦五娘手上的蜡烛。又滚落了一大滴红泪。
傅春竹看那老妪,总觉得在高府见过。
还未细想,耳边听得什么声响,像是动物汲水而来。
秦五娘也听到了,匆匆走到河边,要将那木栅栏掩了。
可惜已来不及,与上岸的人,将将打了个照面。
傅春竹赶过来,几人俱是一愣。
秦五娘先反应过来,道了个万福:“苏大官人。”
她这一喊,傅春竹也认出来了。
苏辰复这面相,跟那死去的高公子,眉眼还是有几分相像的。
苏辰复也是一愣,将船桨横在胸前,秦五娘他是认得的,只不知,为何雪夜出现在此。
“你们是何人?”
傅春竹上前一步:“我们是何人无所谓,官人只消记得,我们是来帮你的便是。”
苏辰复握桨的手,有些发颤:“帮我做什么?”
傅春竹道:“你避人耳目,特意夜里前来,不是为了处理白天偷走的尸体吗?”
苏辰复一惊,几欲要逃。
好在,秦五娘趁人不备,早早绕到后头去,替他松了缆绳。
秦五娘款款道:“夜里天寒,官人还是进院里说话罢。”
……
苏辰复踌躇半天,才决定开口:“不怕两位笑话,前几天瓦市失踪那女子,跟我是老相识。”
薛翠兰那日,方从要戏人木箱底下钻出来,就被苏辰复趁机带走了。
“我听闻翠兰家人报了案,瓦市上人也议论纷纷,心里一直没有底,就想出这么个办法来。”
左右高宏已经死了,本来生前也受这个外甥诸多气,苏辰复灵机一动,就打起死人的主意。
“我们家原也是香粉大户,而今虽然没落,我也是懂些制香之法的。广州南人有一味药,可引千里蝴蝶。”
“趁白天这小子出殡,我往衣上涂了很多香粉,只要将蝴蝶全引到高府来,就足够转移瓦市上人的视线了。”
苏辰复想到此,还有些得意:“傅公子见过我家娘子罢?像她那般精明人物,都被我骗过了。知道我是怎么瞒的吗?”
傅春竹其实猜到了,仍好心问:“怎么瞒的?”
苏辰复喜形于色:“我早上故意撞上辆粪车,臭气便将那香粉味道掩掉了!”
傅春竹瞟了眼内室,所以,蝴蝶才去嗅那熏笼上衣服。
看来,苏辰复在高家,也不算孤立无援,好歹也有一两个体己人,肯帮他办事的。
他半信半疑,只觉得苏辰复这番行为,实在是得不偿失。
就他自己也是依附于高家存在,别说跟薛翠兰私奔了,凭他自己的本事,根本无法立足。
傅春竹便道:“道德礼法是你自己的事,旁人也不好置喙。只有一点,现在,薛翠兰家人一直在找她,过往之事我不追究,更不会透给高小姐,但你务必要将薛翠兰送回去。”
苏辰复丧气垂头:“这我自是知道的。”
夜色已深,他们不好耽误太久。
苏辰复取下·身上玉佩为信物,约定明日便送薛翠兰回家。
……
另一边“唐宫引蝶粉”,一下子成了紧俏货,着实让平安发愁好一阵子。
他想起四里桥附近的烟花巷子,良家女子他不好拜访,去那巷子里找个姐姐买来,岂非易事?
他还未走到巷子口,先看到桥下一伙人,折了干枯的柳枝煮东西。
都是汴梁城里的地痞无赖,将过路的野狗捉了,大冬天里打牙祭。
平安生来憎恶这种人,可单枪匹马,又不敢去招惹。
小心朝巷子挪着,眼见看到门楼挂着的栀子灯了,那群恶徒拦住了他:“小兄弟去寻乐子罢?赶巧,这狗肉还不够塞牙缝的,不如兜里钱来孝敬哥哥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