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
孙雁翎利落应下,自顾自说道,“你夫君确实是个大能,将神兵本体封印后,居然还能外放玄力分身作战。可惜啊,再厉害的阵图,都有被消磨的一天。”
“若是你夫君在此时加固,我还真没办法。不过如今嘛……”
她意味深长地笑,“谁说放出百鸟朝凤枪的本体,就一定要破阵了?”
“不,不……”朱薇猛然想起,刚刚百兵谱强横拉出任子期的一幕,脸色刷的惨白。
百兵谱华光大炽,无数流光飞舞,强势笼罩了阵图。
地底传来隆隆的巨响,整个废宅都在摇晃。
遍布青萍的死水潭,有无数游鱼蛤蟆飞窜,发出惊恐的嘶鸣。
凉亭木屑簌簌而落,在众人的注视中轰然倒塌。
朴实无华的长枪,慢慢冒出了头,伴随着金铃决堤的泪水,屹立废墟之上。
光与暗,灵与骨,慢慢合二为一。
夜风吹来,白袍猎猎,手中长枪斜指苍天。
“哥……”金铃哭泣着跪倒在地,感谢着诸天神佛,“你终于能出来了!”
朱薇倒退几步,转身就往绣楼跑去。
那里有夫君设下的法阵,还能为她抵挡一阵。
然而,任子期却不给她机会。
翻身腾跃,正正落在她面前,长刀直指,挑眉问她:“钥匙是你拿的吧?禅师也是你打伤的。难道不该给我们一个说法么?”
朱薇停住脚步,眸中有无数疯狂酝酿。
她等了那么多年,才等到这个机会与夫君团聚,这些人却这般阻碍她,都该死!
她不舒服,这些人也别想好过!
她妖娆地笑着,手拈一块扇形钥匙碎片,啧啧感慨:“你真以为那和尚老实?这钥匙呀,是假的!”
顿了顿,她又得意地补充,“就算你们现在赶回北邙山,也晚了呢!重阳过后,帝陵关闭,不知要多少年,才会再临人世呢!等吧!”
孙雁翎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一个箭步冲过去,抢下钥匙碎片。
翻来覆去看了半晌,终于不得不承认,这就是普普通通的石块仿制,没有半点庚金之气。
朱薇狂笑着,步入绣楼,倚门回首:“若你们有机会进凶市,帮我给我夫君带句话,再相见,我会弄死他。”
“怎么会是假的呢?”
孙雁翎没心思听她说什么,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无数委屈酸涩涌上心头,令她恨不得这又是朱薇的幻境。
任子期静静看着她,心底叹息。
人生实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盛阴。
非是无解,只是放不下舍不掉,最终沉沦其中。
朱薇是这样,金铃是这样,想不到孙雁翎也是这样。
凤枪没去打扰孙雁翎,牵着金铃向任子期道了谢,也解释了他们的遭遇。
朱薇的夫君,是个上古神兵,很多年前,他确实想留在此跟她白头偕老,但无奈受到了凶市的召唤,不得不走。
走之前,他问了尚还是小辈的凤枪,跟不跟他回凶市,那里会让他变得更强。
凤枪请示他,能否带着金铃。
上古神兵摇头。
凶市的规矩,神兵不与外族通婚,若他执意如此,金铃只会被放血醒兵。
凤枪拒绝了。
上古神兵似是早有所料,没有再劝,反手将其镇压,要他听从朱薇的命令。
除非阵图失效,或朱薇身死,否则凤枪一生不得挣脱。
任子期回望绣楼,淡淡道:“神兵不与外族通婚,想来朱薇的夫君回凶市也并非自愿。”
绣楼中,传出飘渺的吟唱: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
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
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东方隐隐透出亮光,朱薇身披火红嫁衣,飘摇舞动。
炽烈的阳光照进房间,灼烧得魅妖冒出阵阵青烟,衬得成堆的嫁衣,更显妖异。
……
重阳过后,北邙山黑雾散尽,守墓者隐退,青松愈加苍翠。
孙雁翎一路畅通无阻,上到翠云峰,却再寻不到那处小庙,一切似乎都是大梦。
她茫然四顾,筹划千年的事情,一朝出了岔子,竟不知该如何往下进行。
她忽然转头问任子期:“不是说,出家人不打诳语么?他怎么能骗我们?”
任子期不知该如何作答。
遥远不知所在之处,破庙坐落虚无秘境,无声无影无光阴流逝。
禅师结跏跌坐,在佛前永远闭上了眼睛。
出家人戒杀、盗、淫、妄、酒。
禅师苦修多年,最终在佛前坐化,也算得偿所愿。
至于妄语,算瑕疵么?
谁又说得清呢!
……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夜月色皎皎,姑娘不饮一杯么?”
纱帐飘摇的闺阁内,传来微哑的低笑。
清隽飘逸的公子,如雪岭兰芝,又如竹林月华,连头发丝都带着仙气儿。
难辨雌雄的面上,一颦一笑,搅动了春水。
沈小娘子痴痴望着他,双颊绯红,结结巴巴地问:“公……公子,如何……如何进来的?”
“吾从书中来。”
公子执着描金小扇,挑起沈小娘子的下颌,桃花眼中满是笑意,“为你而来。”
碧纱笼中火苗窜动,给条案上的话本,蒙上了一层柔光。
沈小娘子面上更红。
那是小姐妹借给她的,据说是最近城中时兴的画中仙故事。
多少女儿家,为美貌无双的画中仙倾倒,悄悄向月老许愿能得嫁良人。
这公子实在会撩。
三两句话,就令晕乎乎的沈小娘子,将他当做了遇难谪仙,殷勤地要去给他张罗住处。
就在这时,庭院中响起一声清朗的暴喝:“辛雩你又欺哄人家女孩子!”
公子脸色一变,低骂一声“阴魂不散”,而后猛然窜出窗去。
清辉笼罩庭院,两位卓然超俗的人物,一番打斗后,那公子率先拔地而起,遁往夜色深处。
凉风吹来,原本双目迷离的沈小娘子,打了个寒颤。
醒了。
……
城中首富姚家,要给千金姚娴挑夫婿。
接连三天,大街小巷都在疯传选婿大会的要求:不限家世,不限文武,不限家乡,只要相貌周正,有真本事,肯入赘姚家,愿意对姚娴好就成。
至于选婿方式,更令人叫绝——抛绣球。
“啥?抛绣球?”
酒楼里,正抱着秋蟹啃的孙雁翎,踢了踢任子期,朝盘子里堆成小山的螃蟹努努嘴,又转过头跟小二打听。
“姚家也太心大了吧?不怕选到人渣么?”
任子期捏着酒壶,特嫌弃地瞅她一眼,却还是不着痕迹地冲蟹堆屈指一弹——无数蟹壳悄然开裂,半露出肥·嫩的蟹膏蟹黄。
小二一提这茬就来了劲儿,手舞足蹈地解说:“客官一看就是外地来的,您不知道,姚老爷子出了名的善用人!还人渣?不瞒您说,就算是头饿狼,进了姚家的门,也能让他**成忠犬!”
孙雁翎不由对老爷子高山仰止,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王霸之气?
不过,精明铁腕的姚老爷子,也有心病,好好的闺女,二十岁了不想嫁人。
城中那些嘴碎的,私下里都在嘀咕,姚家小娘子怕是有隐疾。
老爷子听一次烦一次,最后干脆一心向佛,心如止水了。
孙雁翎对此,颇有些不以为然,她孑然一身几千年,也没见离了男人不能活。
这些年,走南闯北,见识了无数或美满或悲哀的姻缘,孙雁翎更是觉得,这玩意强求不得。
楼下净水洒街,鲜花铺地,舞狮舞龙的班子争奇斗艳,年轻的书生高声吟诵着得意篇章。
吉时已到,对面茶楼在锣鼓喧天中落下两侧对联。
二楼拉开屏风,隐约透出绰约身影。
孙雁翎伸出螃蟹味的爪子,拍了拍任子期。
在他嫌弃的目光中,兴致勃勃地提醒:“快看快看,难得这般热闹!屏风后的是姚小娘子吧?”
四车并行的街上,无数人头涌动,吵吵嚷嚷地要正主现身。
又是一声悠扬的钟馨之声,风吹起帷帽的白纱,姚娴莲步轻移,转出屏风。
火红缀银饰的绣球,托在纤纤玉手中,吸引着诸多年轻人的目光。
人海边缘,站了个身披莲青漏地纱道服,头戴缀玉花飘飘巾的年轻文士。
他身姿顾长,眉目间,流转着笑意,显然对姚小娘子产生了浓厚兴趣。
随着司仪一声高喝,素手微动,绣球翻飞。
无数双或生老茧,或沾点墨渍的手,纷纷在轰然笑声中追逐着、争抢着,带得绣球一刻不停地在头顶滚动。
道服文士闲闲看着,直至绣球近前,才淡淡然伸出尊掌,捞了一把。
而这一捞,绣球就再未离开。
场上一时静寂。
隔了几息,嘘声四起,数不清的记恨目光,自人群深处射来,带着能将人灼焦的热意。
茶楼上,司仪打量了番道服文士,清隽飘逸,卓尔不群,一双桃花眼着实漂亮。
他低声询问过姚娴后,连忙派人去请新鲜出炉的准姑爷。
“咦?”任子期忽而眉梢一挑,低声提醒孙雁翎,“你用望气之术瞧瞧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