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去的小厮,几个时辰后回来了。
“回夫人,长安少爷去了乡下一趟,进了一户人家,足足半个多时辰才出来。”
“小的打听了一下,那户人家是一家四口,老夫妻俩带着一儿一女,说是老两口天天嚷着身上有病,一年到头在家躺着,闺女也没出嫁,全家靠儿子一个做苦力撑着。”
刀氏知道那个做苦力的儿子,就是她的老大,心又抽痛一下。
“备马车,我也去一趟!”
刀氏想着闺女太小,去乡下不方便,就不打算带周巧巧去。
却听到闺女摇臂呐喊:
【娘亲会不会带我去呢?巧巧也想去看大哥挖!】
【天天在家,巧巧快发霉啦!去乡下透透气才开熏挖!】
刀氏无奈地叹了声气,“端月,把小姐的牛奶、尿片备好。”
*
饶是已经做了心理准备,看到山窝窝里那几间四面漏风的茅草房时,刀氏还是难过得无以复加。
她本该金尊玉贵的儿子,竟然在这种环境下过了十七年!
她下了马车,捂着又闷又痛的胸口,忍着眼泪,一步步走向茅草房。
透过竹篱笆,便看到一个高挑却清瘦的少年在劈柴,劈一下,咳两声。
正是在诗社看到的那个少年,她的儿子!
刀氏捂住嘴,才掩住哽咽声。
屋里传出尖锐的中年妇人声音,“阿宣,什么时候做午饭啊!我们都饿了!”
少年急忙捡起几根柴火,“马上。”
转身时,他看见了刀氏,疑惑地打量了打量,“这位夫人,是找人吗?”
刀氏赶忙擦了擦眼角,镇定心神道,“路过此处,孩子太小,需要休息,不知可否借贵府落一落脚?”
少年思索片刻,点头,“我家里简陋,夫人不嫌弃就进来吧。”
刀氏便命丫鬟仆妇抱着周巧巧一同进了屋。
屋内只有一张破桌子,两条长凳腿也对不齐,坐上去就会摇摇晃晃。
炕上躺着一双老人,虽然破衣烂衫,但都白白胖胖,一看就是没怎么吃过苦的样子。
还有个十五六岁的丫头,长得一般,胜在身段窈窕,一双眼睛滴溜溜的很是有神。
角落里,一块破板子上放着一摞粗糙稿纸,都写得密密麻麻的,想必就是少年的“书桌”。
刀氏是越看越心酸,恨不能立马告诉少年:
儿子,我就是你娘啊,跟我回家吧!
可理智告诉她,没有绝对的把握之前还不能这么做,万一适得其反,这儿子就更难认了。
等少年和少女去灶房做饭了,刀氏命人拿出一堆糕点礼物,送给老两口。
“要是没遇到您家,我们这一行人无处落脚,还真不知如何是好了。”刀氏语气温和,一看就是很有教养的贵妇,关键是大方。
老两口哪里见过这么多好东西,更没见过这么有排面的贵妇,也不嚷嚷有病了,双双坐起来与刀氏寒暄套近乎,趁机套话。
得知这家人也姓周,往上数八代都是这山沟沟里的农民,女儿叫周小渔,今年十五岁,还没许人家。
儿子叫周宣卿,今年十七岁,早年村子里有个私塾,这孩子经常趴在窗口听夫子讲课,听多了,就自学会了读书写字,夫子见他聪颖过人,免了他的束脩允许他进去旁听,这孩子争气又刻苦,什么都学得快,夫子都说他是块状元料。
老头子说到此处,老婆子连忙给他使眼色,老头子就不敢说了。
刀氏追问,“孩子既肯读书,夫子也惜才不收学费,为何不让他读了呢?万一考个功名,可保二老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啊!”
老头子眼神有些闪躲,没有老婆子的允许,不敢再说。
刀氏便脱下手上金戒指,笑道,“这戒指我戴着有些大了,我瞧着老人家戴倒是挺合适。”
老婆子两眼放光,接过戒指,放在嘴里咬了咬,确定是真金后,才叹气道:
“说出来,不怕夫人笑话,我们这儿子啊,是捡的,不是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东西,到底不是那么放心,万一真飞上枝头变凤凰,还能记得我们这俩老东西吗?”
听了这话,刀氏暗暗捏住拳头,指尖都快戳破手心。
她惊才绝艳的儿子,就被这么两个自私的老东西埋没了!
但她面上没表现出来什么,反而装出一副很理解的样子:
“这话说得没毛病,只是,这孩子这么肯读书,他自己怎么愿意放弃的呢?”
老婆子已经把刀氏当成自己人,嘿嘿一笑,凑到刀氏耳边,压低声音道:
“这个嘛……也是旁人给我们出的主意,让我们俩老的都装病躺下,他就不得不回来担起养家的责任了。”
刀氏的指尖,扎得更深了一些,愤恨得嘴角都微微抽搐起来——
这出主意的人,用脚趾头猜猜,也知是柳霜霜!
“这么说,孩子也知道他不是亲生的?”
老婆子点头,“村里人多口杂,都知道他是捡的,瞒不住。”
刀氏总算是欣慰了些,孩子知道自己身世,那就好说得多。
吃完饭,刀氏便找机会和周宣卿单独闲聊。
“听闻你是这家的养子,有没有想过找亲生爹娘啊?”
周宣卿愣了愣,半晌才道,“我亲生爹娘不要我了,咳咳!我不会去找他们的,是我养父养母含辛茹苦把我养大,我要一直孝顺养父养母。咳咳!”
这和预想的完全不一样,刀氏一惊,“你怎会有这样的想法?”
周宣卿神情冷漠,“本来就是他们抛弃我的呀,只因我生下来就体弱,我亲娘认为我养不活,咳咳,咳咳!是我养父母不嫌弃我收养了我,我才能活下来。咳咳!”
“谁告诉你的?!”
“我养父母告诉我的,村里人也这么说,咳咳!”
刀氏便猜到定是柳霜霜教那老两口这么说的,好歹毒的手段!
从小就给孩子洗脑,让他仇恨她这个亲娘。
刀氏一时间想不出办法,怕刺激到孩子,也不敢说太多。
又坐了一会,实在不好再留,才万般不舍地踏上归程。
接连几天,刀氏都忧思难纾,一想到周宣卿在乡下过的那种日子,就忍不住吧嗒吧嗒掉落泪。
看着一筹莫展的娘亲,周巧巧心疼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