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素儿是红莲圣母一手带大的,可以说是一把屎一把尿地将她拉扯大,一开始就将她定为自己的接班人,照顾得无微不至。
两人之间的关系,不是母女,胜似母女。
可就是自己辛辛苦苦十几年养大的丫头,偏偏就跟着一个不知所谓,不晓得从哪儿冒出来的野男人跑了,而且还卷走了家里的钱,现在家里就剩承重墙了。
这但凡是个当爹妈的,恐怕都忍不住。
想刀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就像现在,尽管红莲圣母真的是恨不得下一秒就弄死周扬,但却明知道如果自己这么做了,会让自家闺女伤心,只能强忍着不动手。
那种纠结,简直溢于言表。
周扬当然也明白。他虽然没当过爹,但多少还是能体会到这种心思的。
虽然心疼灵素儿,但国有国法,教有教规,不可能因为灵素儿一个人网开一面,不然的话,红莲教迟早分崩离析。
所以即便再心疼,红莲圣母依旧对灵素儿下了手,将她吊起来晒了好几天。
期间更是一口水都没喂过,因为如果不这样做,就不能服众。
真正信服周扬的,其实只有右护法常磐一人,其他的几位护教法王以及左护法其实都并不看好周扬。
可没办法,谁让教里地位最高,权力最大的灵素儿向着周扬呢?
也就只能听之任之了。
“虽然我不知道,圣母从哪里听来的我蛊惑了圣女的言论,但我依旧希望能够跟您坐下来好好谈谈。”周扬一摆手,指着身边的位置,说道,“请?”
看了一眼一旁的椅子,红莲圣母沉默了片刻,还是走了过去坐下。
在她看来,杀周扬并不比捏死一只蚂蚁困难多少。
她也不会介意周扬跟他玩什么小心思。
“有什么想说的,说吧。”红莲圣母坐下,看着眼前的周扬,说道。
“圣母觉得,红莲教的宗旨,是什么?”周扬问道。
“自然是扶危济困力挽天倾了。”红莲圣母毫不犹豫地说道。
“好,那么你觉得,红莲教如何才能做到这些呢?”周扬抛出了问题,“是杀光所有你们认为的贪官污吏?还天下一个清净?还是说你们打算取而代之,帮扶一个你们认为的贤德之君上位?”
周扬将问题问得尖锐不已。
因为这些,红莲教都已经做过了。
无论是在本朝还是前朝,都有着红莲教暗杀官员的例子。甚至大夏朝的开国皇帝,当年也跟红莲教有所交集,之后才当的皇帝,很难说两者之间没有什么关系。
“这些,红莲教都已经做过了,那么,天下变好了么?”周扬问道。
“这个……”红莲圣母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
跟和灵素儿交谈时的画大饼不同,灵素儿这种对世界都没有太大兴趣的人,得让她知道天地宽广,知道星辰浩瀚,才能让她真正明白生存的含义。
她不是仙人,也永远成不了仙人,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活得那么高高在上,俯瞰众生?
低一点,再低一点,活得更有烟火气一些难道不好么?
但对于红莲圣母这样,已经活了很久,而且心智相当成熟的女人来说,再画饼就不合适了。
她是因为早已见过了人生百态,世态炎凉,所以才会心如止水。
因为看遍了人世间的蝇营狗苟,所以才会选择冷眼旁观。
对付这样的人,就得从根本上破坏掉她坚持的一切。
得让她知道,她所坚持的,其实并不高尚。
她不是俯瞰芸芸众生而高高在上的神明,也仅仅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罢了。
所以,周扬将红莲教原本做过的事都说了出来,提出了疑问,说道:“这些,红莲教都做过了,红莲教传承千年,做了多少次尝试?哪一次,真正让百姓活得更有尊严了?”
“换了一个皇朝,不过是换了一个主子,也许他刚上台的时候,贤德有加,爱民如子。可在财政、政局、战乱等多种因素之下,他不得不更改自己的原则,也就是,妥协。”
“为了获得士大夫阶层的支持,为了获得商人阶层的支持,为了获得其他各种各样的支持,那么最后,百姓得到了什么?身为最底层的百姓,只能受到一次又一次的盘剥。”
周扬摇了摇头说道:“这样下去,周而复始,只会让历史一次次地重演。红莲教一次次地扶新君上位,然后等待皇朝更迭,推翻,然后再扶植另一个上位。”
“一次又一次,但世界从来没有从根本上改变过。”
“所以,真正需要改变的,不是百姓,不是帝王和王朝,而是这个世界,是生产力本身。”周扬说道。
“只有让更多的人解放生产力,摆脱沉重的劳动枷锁,从日复一日的耕作中解脱出来,发展更多新的东西,让整个社会运转起来,商品流通起来,金银货币流动起来,才会让这个国家变得越来越好。”
“杀一个又一个的贪官,还会出现更多的贪官。打倒一个又一个的皇帝,还会出现更多的皇帝。统治阶层是杀不完的,因为人人都想统治其他人。甚至包括红莲教在内,试图让全天下的百姓按照红莲教的想法去生活,又何尝不是一种傲慢?与皇帝又有什么区别?”
“……”
周扬最后的问题,让红莲圣母一时竟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因为她惊恐地发现,自己,居然成为了自己一直以来最看不起,也最鄙视的……暴君!
她没有听灵素儿的解释,自顾自地认为自己说的都对,轻易地将灵素儿打为了叛徒,让周扬背负起了“蛊惑圣女”的罪名,甚至将他这个教主除名。
如此一来,又与那些暴君何异?
此时此刻的红莲圣母,竟有些害怕了。
原来,权力真的是如此让人沉醉的么?
居然,自己已经被台下那些护法、法王的一声声高呼“仙福永享,寿与天齐”的口号,变得如此唯我独尊了起来么?
自己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听不进其他人的声音的?
她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