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也是她醒后没多久就与丞相府家的小儿子退婚了。
只是后面梦里发生的事情太多,我竟一时忘记了这事。
正说着,苏府的几个女儿被宫娥们引着入了席。
苏怜走在最后面,依旧不施粉黛,一身浅色衣裙,头上也只是一支素簪,如果不看脸的话,比起她那两个妹妹简直毫不起眼。
「原来她竟生得这般好看,以前看她总往脸上抹得红红白白的,跟唱戏的一样,没想到这洗干净了比她那两个妹妹还好看。」林卿卿小声道。
我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待诸多世家女都入席后,大家都开始窃窃私语,无非是见到了传闻中痴傻的苏家大小姐。
众人讨论的声音并不小,但苏怜就像没有听见一样,坐在自己的席间喝茶。
「皇后娘娘到、贵妃娘娘到、淑妃娘娘到——」门口传来太监的宣唱声,宫里位份较高的一些娘娘都来了。
席间女子纷纷起身行礼。
「都平身吧。」皇后娘娘坐在主位上,慈祥道。
大家陆续回席,听皇后娘娘发言。
我的座席正巧与苏怜相对,在大家都看向皇后,听其讲了无数遍菊花的故事时,只有她垂眸发呆。
许是我探究的视线被她察觉了,她抬起眼眸,见是我在看她,便拿起了手中的茶杯,小幅度地冲我举了举。
我愣了愣,等反应过来准备同她举杯时,她已经放下,继续发呆了。
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06
用过小食后,便开始了一年一次的才艺比拼,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的。
虽然皇后娘娘说只是玩乐一下,拉近彼此之间的感情。
但她都拿出一柄玉如意当魁首奖励了,大家谁还当这是玩乐?
不得卯足了劲表现。
但我今年不太想表现了,有种预感,这次还会和我梦里的一样,魁首肯定是苏怜。
我不想当出头鸟,随缘了。
于是我以身体尚未痊愈告知了皇后娘娘今年不参与比试。
一听我不参加,以前总和我争第一才女名头的御史家千金周明珠别提有多开心了。
不过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擅长画工,有些世家女抬手画了几笔就放弃了
只是我没想到苏怜也不参加。
但虽然她不打算参加,她的两个妹妹却不是什么善茬。
故意在亭中大声道:「姐姐你不是说你最喜欢画画了吗,你不参加吗?」
苏怜皱着眉头:「我何时说过我喜欢画画。」
「就是去年呀,你当时不还为没有参加到赏菊宴而难过嘛。」苏丝韵说道,忽然又像想起什么一样,「哎呀,瞧我这记性,忘记当时姐姐和现在不一样。」
苏丝韵声音大,此话一出,一下子就吸引了大家的目光,就连皇后娘娘都看了过来。
「皇后娘娘,我姐姐如今也恢复神智了,往年她都没有参加赏菊宴比试,不如今年让姐姐参加一下,说不定姐姐画工十分了得呢。」苏家二女儿苏丝雨开口道。
这话倒是说得十分有水平,我都挑不出有什么问题,明面看就是为了让自家姐姐表现一下。
「也可,那便赐墨宝吧。」皇后想了想,吩咐道。
这算是变相强制苏怜参与了,我倒是不替她担心,估计她最后也是魁首。
倒是周明珠,这嚣张跋扈的性子,要是这次苏怜夺了第一,说不定得整些幺蛾子。
但我既已放弃比试,就没有再参加的道理,
只能说苏怜自求多福了。
07
一幅又一幅画作被呈上皇后娘娘以及各位娘娘跟前。
底下是诸多参赛女子们的紧张等待。
比起其他人的紧张,苏怜仿佛并不在意般。
慢悠悠地将自己的画作交于宫娥,然后洗笔、净手。
很快,各位娘娘们商议完毕,选出了三幅画作,交给嬷嬷宣读。
「丙等画作:陈荷香。」
席间一黄衣女子惊喜地站起身,上前接过赏赐,「谢娘娘恩典。」
此女乃工部尚书之女,听闻皇后娘娘有意将其许配给二皇子做正妃。
「乙等画作:宋长歌。」
户部侍郎之女。
「甲等画作:苏怜。」
话音落下,宛如一石激起千层浪。
周明珠势在必得的表情僵在脸上,随即便是质问:
「嬷嬷莫不是念错了?」
「老奴只是按照画上的名字来念。」嬷嬷不卑不亢回。
一时间所有人都议论纷纷,像是知道大家会议论一般,皇后娘娘轻咳了一声。
「刘嬷嬷,将苏小姐的画同周小姐的画一起展开。」
两幅画被同时展开,周明珠的画是一幅百花争艳图,但又和传统的百花争艳图不一样,位于正中的牡丹被替代为菊花,色彩确实足够艳丽,但牡丹乃正主的象征,这幅画放在后宫那群女人眼里,特别是凤座那位人的眼里,就有些冒犯了。
显然,像周明珠这种没头脑的是意识不到的。
反倒是苏怜的画作,并没有那么浓墨重彩。
只是随意地在高高的城墙角落画了一株小小雏菊。
雏菊之上是边关将士的剪影。
立意倒是别具一格。
「菊乃四君子之一,寓意凌霜飘逸,独立特行,又怎会和百花争宠。」皇后语气淡淡,「若没有边关将士的守护,尔等又何以能在此赏菊。」
我见势不对,扯着林卿卿一同跪下,其他人也纷纷跪下。
「所以甲等画作苏怜,若还有不服者,可以来亲自同本宫说。」
皇后的话已经隐隐有了怒意,这下没人再敢出声。
「今日这宴便到这儿吧,本宫乏了,诸位请便。」
随着皇后的离去,其他妃嫔也都陆陆续续离席了。
明珠,明珠,光听这名字就知是在家中受尽了宠爱的。
如今被一个曾以痴傻闻名的女子压在底下,骄纵如她自是不会放过苏怜。
待所有嫔妃都离去后,苏怜正起身整理衣裙之时,周明珠直接上前拿起案桌上还未撤下的墨宝,往苏怜身上泼去。
苏怜未料到这一出,被泼了一身。
「苏小姐以前不是最喜欢往脸上涂抹得花花绿绿吗?这次本姑娘帮帮你。」
08
见苏怜被泼了也不吭声,周明珠有些得意。
就算再怎么变聪慧,不再痴傻,也始终是个软柿子。
只是她嘴角的笑还没维持多久,变故横生,苏怜端起之前净手的水,面不改色地泼向周明珠。
周明珠没想到她会反击,呆愣愣地站在原地,也被泼了一身。
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气得直哆嗦:「你敢泼我!你知道我父亲是谁吗!」
「御史周宗堂。」
「你知道我父亲是谁还敢这样对我!你就不怕我告诉我父亲,让他在朝上参你父亲教女无方!」
「那堂堂御史大人就教女有方了吗?」苏怜轻轻甩了甩手上的水,「自己能力不足,被皇后娘娘训诫,便拿他人撒气,这就是御史大人的教女有方。」
「你!!!」
最终这场闹剧以皇后身边的嬷嬷来遣散众世家女结束。
「你倒是个有仇必报的。」见周明珠气急败坏地走远,我走到苏怜身边,递给了她一方素帕。
这次她没有拒绝。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她随意擦拭了一下,看了眼陆续离开的世家女们。
没见着她的两个庶妹,估计是悄悄先走了,想必是没有马车留给她了。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和我同坐一辆马车回去。」我说。
苏府离皇宫确实挺远,她点了点头。
09
我与她坐在马车上,两人都不说话,气氛难免有些尴尬。
良久,还是她主动开口:「今日多谢你了。」
虽然不知道她指的是给她递素帕,还是送她回家。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又是一阵沉默。
「你为何会帮我?」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开口问道。
为什么会出手帮她,我自己也想不太清楚。
人总是趋利避害的,那个梦让我本能地害怕,自然不想招惹她,与她为敌。
于是我便如实说了。
「不想与我为敌?」她笑了笑,眼里情绪不明,「我一个闻名全京城的痴傻儿,与我为敌又怎样,也不会有什么后果。」
「那只是以前。」
她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没有否认我。
本还想同她说点什么,但突然马车一阵剧烈晃动,车夫吁停了马。
「发生何事了?」这一晃倒是吓我一跳,原本想说的话也吓没了。
「回小姐,是五皇子的马车,为了避开一个小孩,撞上了咱的。」
沈之璟?我看了眼苏怜,见她无甚反应。
难道他们还并不认识吗?
「小姐可要下车?」
「嗯。」
毕竟是皇室,没有见而不拜的道理。
我同苏怜都下了车。
沈之璟在街边安慰被吓到的小孩子,我行至他身旁行礼。
「宫外不必如此讲究,倒是我惊到了叶小姐的马,该赔罪。」沈之璟看见我,笑了笑说。
我以前就是喜欢他这副温文儒雅的样子,但在梦里,这些好像都只是他的表象,他顶着这副温润的面目算计了很多人,除了苏怜。
「你和怜儿竟然认识?」他一眼就看到了在我身后的苏怜。
「别这么喊我。」苏怜冷声道。
「苏小姐没有马车,便坐我的马车一同回府。」我解释道。
「怜儿你对我好冷漠。」沈之璟略过我,直接走到苏怜跟前,略带委屈道。
我觉得我的存在是有点尴尬的。
见苏怜压根不搭理他,沈之璟拿出一小块看着像玉佩的东西在她的眼前晃了晃。
「我和苏小姐顺路,就由我送她回府吧。」沈之璟回头对我说。
我看向苏怜,后者身上的冷气已经要溢出来了。
「那便麻烦殿下了。」我微微福了福身,自行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行驶后,我掀开帘子,看见沈之璟讨好地帮苏怜拿轿凳。
好吧,看来他们早就认识了。
毕竟我从来没有见过沈之璟那副痴汉样。
10
再次见到苏怜,是在城外的兰若寺。
祖母身体有些不好,我同母亲一起去祈福。
兰若寺后山有一小片枫林,因为比较偏,很少有人去。
我喜欢在枫林的小亭子里发呆。
每年都会去,一直没人发现,还以为是独属于我的小天地来着。
直到我礼佛完一如既往地前往小枫林。
小亭子里早已有人。
是沈之璟和苏怜,两人好像是在争吵着什么。
我还在思考是否要上前调和一下,劝劝架。
沈之璟一把抓过苏怜吻了上去。
这大抵不是我能看的。
我正欲转身离开,突然眼前一黑,被人蒙住眼睛圈在了怀里。
「偷看别人亲热可不是正人君子所为哦。」
男子戏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因为被他蒙住了双眼,我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
登徒子?绑匪?仇家?
「你是谁?」我佯装镇定,声线有轻微发抖。
他没有理我,而是朗声道:「光天化日之下,贤侄怎么在当登徒子呢?」
到底谁是登徒子啊?
因为被他圈在怀里,眼睛又被他手掌捂住,我看不见亭子那边的情况。
只听见远远的一声:「你也没好到哪里去。」
耳边一声轻笑:「我可不算。」
这一声我听出了是谁,于是毫不犹豫地踩了他一脚。
他吃痛放开我。
蒙在眼上的手放开,等我能视物时,亭子里早已经没有人了。
我转身,冷冷地看着他。
「阿昭好凶。」谢宴控诉我。
我已经记不清多久没有见过谢宴了,上一次见还是两年前,他回朝述职。
谢宴是太后幺子。
年岁和沈之璟差不多,祖父曾是他和陛下的太傅,我与他算是小时候便认识。
但后来陛下登基后,他被陛下遣去边境历练,每三年才会回来述职一次,我们就很少见了。
见我没有搭理他的意思,谢宴摸了摸鼻子,讪讪道:「这不是想给你个惊喜。」
我皱了皱眉头,距离上一次述职才过去两年,他若是私自回京可是大罪。
「你为何会突然回来?」
「皇兄召我回来的,今天刚到,还没进京呢,这不路过兰若寺,想着来拜一拜。」
我是闺阁女子,但我不是傻子。
兰若寺偏远,离官道更远,不管从哪里进京,都不会路过兰若寺。
我转头就要离开,懒得与他多说。
他一把拉住我,把一个长条小盒子塞给我:「送你的礼物。」
「我生辰还未到啊。」他每年都会送我生辰礼,我以为这个也是。
「王爷,有人找。」
不远处突然窜出一名黑衣侍卫,吓我一跳。
「谁说这是生辰礼。」他不由分说塞给我,「记得回去再打开。」
说完便跟着侍卫匆匆离开了。
然后我就打开了小盒子。
人多少都是有一点反骨在身上的。
盒子里是一枚玉佩,玉是好玉,就是上面雕刻的鸡很丑。
他应该是想雕刻一个凤凰吧。
11
回到寺里后,我看到了苏怜。
她脸有些微微泛红,见到我似乎有些窘迫,但还是冲我微微颔首。
去佛堂接母亲时,看到了和母亲交谈的苏老夫人,这才明白为何苏怜会出现在寺庙里。
苏怜跟在我身后几步进佛堂,老夫人一看见她连连招呼她过来给母亲打招呼。
这才短短几个月时间,她从一个不受人待见的痴傻儿,摇身一变成为苏家老夫人疼爱的孙女,甚至带着一起礼佛。
我突然有些庆幸,如果苏怜清醒后,我做了和梦里一样的选择,那恐怕我的下场也和梦里的一样。
而不是像现在。
同母亲礼完佛回家后,从林卿卿口中,我得知了这两个月来苏府发生的事情。
苏怜的庶母被休弃,三女儿苏丝韵大闹苏府,给苏怜下药未遂,被不知名小厮玷污了身子,我在寺庙见到她们那次,就是苏老夫人携她送苏丝韵到兰若寺静修。
说是静修,应该是出家。
毕竟苏怜的父亲也是一朝重臣,这种有辱家风的事情,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但现如今,苏怜已经俨然是苏府的当家人。
连先前一向看不上她的母亲,再又一次去拜访完苏老夫人后,提起苏怜都对她赞不绝口,要我多向她学习如何掌管家中事务。
12
入了秋,日子便过得很快。
院子里的树叶掉了一地时,宫中传出今年陛下要举办秋猎。
世家子女的生活就是这般无聊。
每天不是女红功课,就是参加各种宴会。
不被邀还好,受邀的一些世家女子,就算带病都得去。
诸如我自己。
秋日天凉,我一连着咳嗽了好几日,听闻宫中送来邀帖,我都想当着母亲的面给她咳出一口血。
母亲和我都明白,宫中是什么意思。
我父亲是文官,其实对于皇子们来说,若娶我为妻,那我的母家必定给予不了多少帮助,是为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我早已到了适婚年龄,去年皇后就有意将我许配给二皇子沈之蔚,也就是贵妃娘娘的儿子。
但当时我心悦沈之璟,巧妙地拒绝了赐婚。
今年陆续已经有几个皇子出宫立府,就算不是沈之蔚,也有可能是其他皇子。
左右只是需要一个平衡几个皇子势力的宗妇。
所以就算我病了也没事,只要人还活着。
纵然秋猎是男子的宴场,但为了凑个热闹,每年陛下都会下令,女子也可参加,不过需要和参加的男子们一同组队。
这就会有很多英雄救美的事情发生,陛下也就可以顺其自然的赐婚。
属实是见怪不怪了。
我猜想今年我应该是和前不久刚立府的四皇子沈之逸一起,毕竟沈之蔚上半年已经成家。
直到陛下宣布秋猎开始。
一袭骑装的谢宴冲我走过来。
上次没有仔细看,两年不见,他长得还挺人模狗样的。
但我实在没有精力欣赏他的脸,我本来就是强撑着来猎场,这一路上吹了不少风,感觉已经隐隐约约有些高热的征兆。
谢宴本来嘴角噙着笑冲我走来,但在看见我的脸色后,拧着眉开口:「也就几天没见你,你怎么看起来这么虚弱。」
我本想问他有什么事,但还没张嘴,眼前便是一黑。
晕过去的最后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好像跌入了谁的怀里。
鼻尖涌入的是淡淡的梅花香,应该是谢宴吧,我想。
没想到两年前送他的梅花膏他用到现在。
是他那就可以放心了。
13
我同谢宴五岁就认识了,那时候他八岁,陛下二十有余。
彼时陛下还只是太子,祖父年岁高了,本来已经婉拒先帝教习太子,就想在府中颐养天年。
陛下听闻后,便主动到府中拜访祖父求学。
那时谢宴正是锁不住的顽劣性子,每每都会跟着陛下溜出宫来府中。
陛下是来求学,他就是单纯来找我玩。
大一点了,不用陛下带着出来,他自己就会偷溜出来,带我翻墙出去玩。
去逛集市、逛灯会。
只是后来再大一点了,有了男女之别,母亲勒令我不准同他外出玩乐,需在家学女工,我们便不再一同出去游玩了。
而后有王侯逼宫,陛下即位,他及冠后便以历练为由,随着镇北将军去了边塞。
我们就很少再见了。
虽然每年他都会为我准备生辰礼,偶尔还给我写几封信。
但随着我学的礼仪越来越多,我不再收他的信件。
大家闺秀应当礼数周全,喜怒不表,宠辱不惊,同时守女德。
我努力活成大家喜欢的样子。
两年前我及笄,正巧他回京述职,送了我一支玉簪。
他临走时,我回了一盒梅花膏。
边塞冰天雪地,常年居住皮肤会皲裂冻伤,梅花膏是跟着祖母学的,治疗冻伤很有效果。
但也因这一盒梅花膏,我被罚跪了两天。
父亲说坏了礼数,女儿家怎可私自赠男子礼物。
后来是入府拜见的父亲的沈之璟无意撞破,才解了我的罚。
我好像也是从那时开始喜欢沈之璟,大概就是所谓的英雄救美效应。
14
等我在猎场的帐篷里醒来的时候,是夏蝉守在我身边。
她眼睛红红的,看上去刚哭过一场。
我有种预感,立马闭上眼假装自己没醒,但那家伙眼尖地一下就看见了我,嘴一张就哭嚎了起来:
「小姐你可算醒了,吓死奴婢了呜呜,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奴婢怎么和老爷夫人交代啊……」
好像脑袋更疼了。
一点都不想面对的时候,我突然感觉身侧好像有人坐下。
随着夏蝉“啊”了一声,来人开口:
「你这身板还是和以前一样弱。」
我睁开眼,谢宴坐在身侧,夏蝉跟个小媳妇儿一样被挤开。
他手里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
「你为何没去猎兽?」看见他我有些意外,因着刚醒不久,嗓子还有些沙哑。
外面天色似乎有点暗了,估计都已经是下午了。
他搅动了一下汤药,吹了吹,说:「已经猎到了。」
说完,舀了一勺汤药喂进我嘴里。
苦得我想死。
我还有些发蒙,问:「猎到啥了?」
往年都是只要是凭自己本事猎到的东西,都可以自己带走,陛下还会根据猎物大小给出赏赐。
他一勺一勺地喂着我,勾了勾嘴角,意味深长道:「一只小兔子。」
我脑子烧得有些迷糊,若放在往常,光是同他共处一室都会有顾忌。
但此刻和在他一起,顺从地喝他喂的药。
我甚至觉得没什么问题。
「兔子也很不错了。」我安慰道。
最后一口药喝完,我被苦得还没缓过神,嘴里蓦然被塞了一颗梅子。
温热的指腹触碰到嘴角时,我和他都愣了一下。
他飞快收回手,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没什么事的话,那我就先出去了。」
说完便起身离开了,有种落荒而逃的感觉。
被挤到一边的夏蝉终于能靠近,愤愤地开口:“小王爷胡说,他根本就没去狩猎,还小兔子,男人真是好面子!”
我舌尖抵了抵口中的梅子,酸甜的味道已经驱散了苦味。
夏蝉还在控诉,我想的却是——
原来谢宴长得这么好看。
15
围猎多少还是发生了一点意外。
譬如一向半圈养在猎场深处的野熊突然发狂袭人,咬伤了沈之璟的一众侍卫。
又譬如好不容易降服野熊,林中却突然出现刺客,直奔五皇子首级。
不过这次没有英雄救美,而是美救英雄。
苏怜替沈之璟挡了一剑。
据说伤得蛮重的。
竖着进的猎场,横着出来的。
可把沈之璟心疼坏了,眼睛红红的。
夏蝉还安慰我:「没事小姐,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多了去,看五皇子这样,估计对那苏家小姐都情根深种了,咱换其他的吧。」
我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跟我有啥关系?」
「你不是喜欢五皇子嘛?」
「上次不是和你说不喜欢了?你还说我花心来着?」
夏蝉心虚地别开眼:「那不是以为你口是心非嘛……好冷!奴婢去给您拿披风!」说完一溜烟就跑开了。
我就不应该惯着她的。
虽然每年围猎都会有些小打小闹的刺客或者野兽发狂之类的,但今年的委实是有些严重了。
沈之璟被野熊抓伤,带去的侍卫死伤大半,苏怜重伤昏迷不醒。
陛下震怒,连往年常举办的封赏宴都取消了,下令让人彻查。
能查出啥呢,是谁干的,他门清呢。
横竖就那几个儿子,这两年他身体不大好,几个皇子都等着呢。
本来这个事情可大也可小,在我梦里,其实是被小化了,虽然苏怜同样是为救沈之璟受伤,但并没有这么严重,查出的主谋是二皇子沈之蔚。
当时陛下对二皇子是有点看好的,贤良恭顺,准备立储的。
所以当时虽然高高拿起,但到后来也就轻轻放下了。
我猜想不出意外的话,会按照梦里发生的一样进展。
正思索着,温暖的披风从头罩到脚,谢宴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刚喝完药就跑出来吹风,药效这么快?」
我转身向他行礼:「见过王爷。」
谢宴乐了:「这会儿你到想到礼仪规矩了。」
点我之前见他没有行礼呢。
「别管他们那一堆麻烦事了,坐我的马车吧,我送你回府,你那小破马车,不得给你晃晕。」谢宴将我的披风带子系好,开口道。
「王爷,这于礼不合。」
关于谢宴不守礼道这件事,我在他小时候翻墙出宫来找我玩就领教过了。
没想到这厮一直没变过。
「有什么不合,本王和自己未来的王妃同乘一车,谁敢有意见。」
16
谢宴轻飘飘的一句话,如平地惊雷般,在我耳边炸开。
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啊!
我感觉颈间微热,他看向我的目光更炙热。
「王……王爷自重。」
「自重什么?」他突然凑近我,像是在端详我颈间突然爬上的绯红,「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回来?」
「为什么?」我喃喃道。
「当然是因为我心悦你,想要娶你呀,我的阿昭。」
我怔怔地看着他,眼眶突然有些热,慢慢地,好像有什么模糊了视线。
「你哭什么?」谢宴有些手忙脚乱,抬手来擦我脸上的泪。
带着薄茧的手指拂过我的脸,他脸上的担忧那么真切。
真的让我觉得,好像也是梦一样。
我做的那个冗长又复杂的梦里,无论是与苏怜作对,争风吃醋,干出一些我自己都想象不到的事情,还是被各种打脸,最后被乱箭射死,谢宴始终没有出现过。
但梦醒后他出现了,他说他心悦我,要娶我。
我不会重复梦境里的那些事情,也不会被乱箭射死,不会不得善终。
眼泪仿佛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我控制不住。
谢宴更慌张了,擦来擦去,看到他的样子,我又忍不住笑出声。
谢宴摸了摸我的额头:「也没发热啊。」
我上前一步,抱住了谢宴。
「谢谢你。」
谢宴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但很快便反应过来,环抱住我。
「谢我什么?」
正煽情着,准备开口,一声尖叫打断了我们。
「小姐!」
糟了。
夏蝉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窜出来,猛地一把推开谢宴,把我护在身后,气呼呼地开口:
「王爷要对我家小姐干什么!您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
谢宴懵了。
而我只想敲开她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什么。
「夏蝉,不得无礼。」我有些无奈。
夏蝉回头看了眼我,愤愤地将披风往我身上搭。
身上一下披着两件的我只觉得沉重。
「咱回去吧小姐,他们都走了。」夏蝉防备地看了一眼谢宴说道。
看来是没有办法坐他的马车了。
我被夏蝉半拖半拽地拉走了,回头看谢宴好像还愣在原地。
该思考下陪嫁要不要带夏蝉了。
17
第二日圣旨便送到了府中,陛下亲自下旨赐婚。
父亲和母亲都有些惶恐,连连谢恩。
随着圣旨来的是一抬又一抬的聘礼。
母亲觉得有些太急了,说还未交换庚帖定吉日。
送聘礼的公公笑道:「小王爷着急娶王妃呢,这些可是两年前就备下了。」
一有喜事,阖府上下都喜气洋洋。
互换庚帖,纳吉请期。
每天忙得团团转。
皇宫那边也大肆昭告,小王爷即将成亲消息满城皆知。
但我总感觉出有些不对劲,好像有什么被遗漏了一样。
直到沈之璟找上我。
我才想起来自己忘了什么。
狩猎场的刺杀竟悄无声息就被放一边了,宫里大张旗鼓地筹备着我和谢宴的婚事,似乎没人在意前不久的刺杀。
「你会觉得突然吗?」沈之璟问我。
我与他相对而坐,夏蝉上完茶便下去了,临走时还担忧地看了我一眼。
「殿下指的是什么?」我装作不明白。
「谢宴求娶你。」沈之璟开口道,「明明在边塞历练,并未到三年回朝述职,擅自回京,真的只是为了娶你吗?」
「臣女不明白殿下的意思。」我敛下眉眼,沉声回。
「你是个聪明人,你明白的。」沈之璟意味深长道,「前些日子你在兰若寺见到他那次,他与二哥约在兰若寺议事。」
我当然明白。
但如果我选择相信他的话,那这一切都是假的。
谢宴心悦我是假的,回来娶我也是假的。
我苦笑了下:「殿下你同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呢?我只是个闺阁女子,一个待嫁的闺阁女子而已。」
「我想让你帮我一个忙。」沈之璟认真道。
「帮你什么,抗旨?拒婚?」
「这是他与二哥之前来往的书信,被我的人截下来了,只要你帮我将此呈给圣上就行。」沈之璟掏出一沓信件放在桌上。
我看着那一沓信件,有点想笑:「殿下为什么会觉得我会帮着你去对付我未来的夫君。」
「你父亲在朝中是支持我的,此时他无法出面,只有你的身份能让这些信件名正言顺被呈上去看到。」
「怜儿现在还未苏醒,你们也是朋友。」沈之璟把信件往我面前推了一下。
我皱了皱眉头,眼前的人和梦里那个心机颇深,满腹算计的沈之璟慢慢重合起来了。
用我父亲来拿捏我,让我为他对付谢宴。
这个人的野心一如既往的大。
至于苏怜。
我只是不想和她成为敌人,不代表我要和她成为朋友。
但我想了想,还是将桌面上的信收入袖中。
我最讨厌被人利用了。
18
揣着信件回小院的时候,还未进屋,就看见了守在院门口的谢宴。
我无视他,自顾自进了院子。
他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后。
「阿昭,别不理我。」他可怜兮兮地开口。
「阿昭你听我解释。」
我转过身,将袖袋里的信件掏出递向他。
「他说的话王爷应该听到了吧。」我心平气和道,「官道离兰若寺很远,不会顺路;边塞离京城也远,你也不会是特意为了娶我回来的。」
谢宴比沈之璟来得还要早,我与沈之璟谈话时,他就在不远处听着。
「这些信件还你。」说完,我转身就要进屋。
他一把拉住我,轻轻使力便将我带进了他怀里。
「你总是这样,不听我解释。」他叹了口气。
我挣扎了一下,发现挣脱不了,索性不挣扎,但也不理他。
「是,我回京确实还有其他目的,但我谢宴发誓——」他看着我的眼睛,认真说道,「心悦你是真的,想要娶你也是真的。」
我垂下眉眼,不想去看他。
「我生在皇室,有太多身不由己,但我向你保证,你和你的家人都会好好的,不会受到任何伤害,你就安心做我的新妇好不好?」
「不好。」我窝在他怀里,瓮声瓮气地说。
「我答应你,这一切都会在我们大婚前结束,届时我会一五一十告诉你所有事情,可以吗?」
这次我没有说不。
皇室的水很深,可能很多事情确实不像我表面看到的这样。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哦。」
19
我最终还是默认了,不再去管他们朝堂上的事情。
随着慢慢入冬,朝廷的局势越来越紧张。
我没有帮沈之璟,但最后朝中还是有人出面将信件呈给了陛下。
此人是苏怜的父亲,也算一朝重臣。
看来沈之璟也做了二手准备,给我的并不是真实的信件。
陛下阅完信件自是有些怀疑,但五皇子一党立即重提猎场刺杀一事,让陛下无法下台。
这些都是谢宴告诉我的。
因为他被禁了足,虽然并没有影响他天天来翻我院子里的墙。
「别人都说成婚前不可以见面的。」我一边绣着盖头上的花样,一边苦口婆心地同他说理。
他快速吃着我放在桌上的小糕,口齿不清回:「那是别人。」
不知道朝廷风向如何,我有些隐隐担忧一个月后的婚事。
谢宴和父亲总是同我说,放宽心,一切有他们。
但这些都是我梦境里不曾发生的,所以我心里没底。
离成婚还有五日的时候,我在试婚服时,陛下身边的刘公公突然入府宣父亲觐见,父亲不明所以跟着去了,然后直至傍晚也未归家。
娘亲慌了神,我欲出门找谢宴时,遇到了苏怜。
自上次她受伤后,我们俩就没有见过了。
她消瘦了一大圈。
见到我立马快速说道:「二皇子囚禁了陛下,以陛下的名义召唤了百官,现在他们全部被挟持在乾清殿,五皇子救驾被拦,只有谢小王爷能帮他了。
小王爷有先帝曾留给他的一道虎符,可号令外城虎将一万。」
她目光灼灼地盯着我:「你父亲也在里面。」
谢宴有一万虎将,这个时候他有选择权帮谁。
先前沈之璟暗中截了他的书信,并让人呈上朝堂,他也因此被禁足。
如今要让他来帮沈之璟……
「你和我一起去吧。」小厮已经为我备好了马车,我犹豫了一下开口。
事出紧急,苏怜也顾不得什么礼仪规矩,点了点头同我一起上车了。
到达谢宴府上时,他竟已经在门外等我了,盔甲齐全。
我让苏怜待在马车里,自己下了车。
「你要入宫?帮谁?」
天气已经转凉,我出来有些急,只是随意穿了件外裳。
他卸下自己的披风给我系上,摸了摸我的脸:「你希望我帮谁呢?」
「不管你帮谁,我只需要你保我父亲平安。」我冷静道。
他捏了捏我的鼻子:「决定权一直在你手里,从我回来的时候就交给你了。」
我愣了愣,想起他在兰若寺给我的那块玉佩。
我翻出玉佩,正面是他刻得歪歪扭扭的凤凰,背面是精细雕刻的老虎形状。
「这才是我送你的聘礼,阿昭。」
「虽然之前有传闻说你心悦老五,不过我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万一你非要帮他……唔」
我一把拉过谢宴亲了上去。
「我们谁也不帮,我们帮陛下。」
有了这一万虎将,事情进展很顺利,谢宴带人抓了二皇子,我和苏怜则带人去解救被困在乾清殿的朝臣们。
救出被困的沈之璟时,他看向我和谢宴的神色很复杂。
「我一直以为你是和二哥一起的。」他对谢宴说。
谢宴吊儿郎当道:「我只和我的阿昭一起。」
20
事后,谢宴在大婚的时候告诉了我一切。
关于他为什么回来,为什么表面和二皇子来往密切。
「皇兄精着呢,知道自己在那个位子上坐不了多久,特意让我回来帮他设局,几个儿子他只选最有用、最忠心的,但他的几个儿子也和他一样精明,轻易也不会露出马脚。
所以需要我一个一个去帮他试探,也只有老二接下了我抛出的橄榄枝。」
我以为是有多不能说的复杂情况。
谢宴三两句就同我说清楚了,让我都有些怀疑他是不是诓我的。
「那为何之前不和我说。」
「之前你不是还喜欢某些人吗?」谢宴声音细若蚊蝇。
「呵,那你说说,我喜欢谁……」
谢宴直接堵住我的嘴,一边解帐,一边道:「娘子,春宵苦短,洞房花烛夜不能浪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