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脚下，两个小摊贩挑着担边走边聊，没注意脚下，其中一个突然被绊了一下，低头一看，地上躺着四个大汉，衣衫褴褛，正在懒洋洋地晒太阳。
卖砂锅的摊贩说：“真稀奇啊，城东、城南、城西、城北的四个懒汉竟然聚到一起了。你们那么懒，是怎么爬到一起的？”
老大教主说话了：“哎，别叫我们四个‘懒汉’。”
“那叫你们什么呀？”
老三六兽掏出一只卷轴，展开，上面写着“ 懒汉四大天王”。
六兽指着卷轴上的字说：“看见没，我们理念相投，已经结拜成兄弟了。”
老二石老板说：“总有一天，我们要把不劳而获的精神传遍神州大地。”
卖竹耙子的小贩说：“呸！你们有手有脚的，就不能找个正事儿干吗？ 一天天啥也不干，指着天上掉馅饼呢？”
老四刘波说：“那敢情好啊，借你吉言，我就等着馅饼了。哎，咋还不掉呢？”
砂锅小贩说：“真替你们臊得慌。”
两个摊贩离开了。
刘波肚子咕地叫了一声，他对教主道：“老大，那啥，我饿了，你给解决一下呗？”
教主摊手：“别指望我啊。我才懒得当这个老大，是你们推举的，我只是懒得拒绝而已。”
六兽竖大拇指：“不愧是老大，真懒啊。”
石老板说：“老三，你就知道拍马屁。”
教主打断他们：“没吵了。那啥，刘波，咱们兄弟几个当初是怎么约定的？”
“谁先挺不住谁做事儿？”
教主一摊手：“那你该知道怎么做了吧？”
刘波无奈：“行吧。我听说土地庙里的神像身上有金漆，那玩意儿刮下来是不是能卖钱？”
四人对视一眼，说干就干。
三分钟后，他们就走到了土地庙。庙不算大，有些破败，明显香火不旺。四个懒汉一进庙内就躺了下来。
六兽先占了一块阳光最好的地面躺下：“累死了累死了。”
教主则是原地躺平：“好久没走过这么远的路了。”
石老板觉得他们的姿态实在不雅，自己想躺得规矩一些，便说：“冒犯神灵，是不是不太好啊？”
刘波则躺得四仰八叉：“有啥不好的？它虽然是神，但是没灵过，算不上神灵。哎，你们看，谁家神灵能倒牛粪里啊。”
四人看到土地神的神像倒在地上，脸正好埋在一堆牛粪里。
刘波爬起来，走过去把神像扶起来。他上下观察，说道：“这也没有金漆啊。”
教主在旁指导道：“你看看脸上。”
刘波找块破布，擦干净神像的脸，又看了看，说道：“也没有啊。这事儿整的，白费力气。”
“啊？不会白来了吧？”六兽失望地说。
“白白让我走了那么远的路，是谁说有金漆来着？”
四个躺着的勉强爬了起来，转身要走，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刘波。”
“谁叫我？”刘波转身，看到神像旁站着一个身影。
此人说：“我是土地神。我可以满足你三个愿望。”
“土地神？”刘波来了兴致，走过去，左一眼右一眼地对比 此人和神像，“哎呀妈呀，一模一样！还真是土地神！你说，你能满足我三个愿望？”
土地神的脾气还挺冲：“一句话，想要还是不想要？”
“想要！终于掉馅饼了！我的夙愿就要实现了！”刘波十分激动。
教主举手道：“土地神，我们三个能许愿吗？”
“跟你们没关系。只有在乙丑月、丙寅日、丁未时把土地神神像从牛粪中扶起并擦干净的人才有许愿的资格。”
石老板说：“条件好苛刻啊！”
六兽摇头：“唉，刚才那个动手的人要是我，就能……不能，我没那么勤快。”
刘波大笑：“我真是走牛屎运了，哈哈哈哈。”
土地神说：“刘波，你的愿望是什么？快说，超过五个数就自动作废了。五、四——”
“我的愿望，呃，”刘波加快语速，“首先要四碗饭，然后我要百亩良田，还要家财万贯。还好来得及，幸亏我平时一直在练习这三个愿望。”
土地神郑重宣布：“许愿成功。”
一阵烟雾腾起，将刘波罩在里面。
原来这是一个严肃的仪式。
少顷，烟雾散去，刘波重新现出身形。大家看着他，上一眼下一眼，刘波也打量自己。
刘波看了半天，问道：“我咋没啥变化呢？”
土地神说：“急什么，一样一样来。第一个愿望，四碗饭，是吧？你们闭上眼睛。”
懒汉们闭上眼睛。
“好，睁开。”
刘波看到自己面前摆着四碗米。他端起一碗就想吃，但仔细一看，是生米。
刘波说：“不对啊，这不是饭，是米。”
土地神质问道：“米能不能做成饭？”
“能——”
土地神点头：“那就去做。”
刘波皱眉：“我没太明白，你是让我坐……那，等着开饭，是吧？”
土地神提高声音：“是让你做饭！去吧。”
土地神向旁边一指，不知什么时候那儿多出来一口锅。
“那个，土地神啊，”刘波走近几步，“你是不是搞错了？
我许愿许的是四碗饭——佛按饭。你们帮我做证， 我没说错吧？”
他转向另外三人。
“没错。”三人齐声说。
土地神摇头：“凡人这个智商啊，唉。咱们捋一捋啊。你要的是四碗饭，对吧？”
“对。”刘波道。
“我就应该让你得到四碗饭。”
“没错啊。”
“现在我给你四碗米，你去煮饭，煮完是不是就有了四碗饭？
“对噢。多简单的逻辑，我刚才咋就——不对，不是应该直接给我四碗饭吗？”
“就想着天上掉馅饼啊？”
“也行啊。”
“什么‘也行’？我是让你米饭、馅饼二选一吗？”
“我有点儿蒙啊。我的理解，求神不就是想不劳而获，直接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吗？”
“在我这儿，不劳而获行不通。想要什么，就得用自己的双手去创造。你们听明白了吗？”土地神对所有人说。
四个懒汉一起摇头。
“想不明白就直接去做，做着做着就明白了。还愣着干什么，不饿了？”土地神训道。
刘波喊道：“做什么啊？现在有比饥饿更重要的事情！”他蹲下来抱住头，“我的世界观崩塌了。我许了愿，竟然还得自己做饭，那我跟那些勤勤恳恳的人有什么分别？！这个世界还能不能好了？”
土地神指了指他：“有你这样的人就没好。你做不做？”
刘波蹲在那儿一动不动。
“真有骨气啊，宁可饿死也——”土地神袖子一挥，要收走那四只碗。
刘波赶紧过去护住：“不是，我做，但我不会做。”
土地神笑了：“我教你。首先，淘米。就是把米洗一洗，把小石子都挑出去。然后，把米倒进锅里，加水。手放进去，到第二个指节……加柴，点火……”
刘波按照土地神的指示操作。
另外三人在边上看傻眼了。
教主说：“今天真见识着神迹了！刘波动手做饭了！”
很快，饭做好了，四人狼吞虎咽。刘波边吃边流泪。
土地神在边上冷眼旁观：“自己动手做个饭，至于这么感动吗？”
刘波边流泪边含着饭解释： “不是，我是觉得自己违背了初心……我脏了。”
教主赶紧说：“我们可没脏，我们啥也没干。”
石老板只顾着扒饭。
六兽咽下一大口，说道：“老四，你自己好好反省啊。”
土地神看大家吃得差不多了，问刘波：“你第二个愿望是什么来着？”
“我想要，”刘波把粘在嘴边的米粒都舔干净，“百亩良田。”
土地神一笑：“这也容易。百亩良田，首先从第一亩开始。
这样，后山有一大片荒地，土质肥沃，明早就去吧。”
虽然经历了把四碗生米做成饭，刘波还是很惊讶：“去……干吗？”
“开荒啊。”土地神塞给刘波一把锄头。
刘波连连摆手：“不行不行，我干不了。”
土地神目光扫向另外三人：“一个人不行，不是还有——”
刘波连看也没看就说：“一说干活儿，他们肯定跑得比狗还快。”
果然，另外三个懒汉噌地蹿起来，跑没影了。
刘波躺在地上大哭。
土地神露出了诡异的笑容，再次把锄头扔到他身边：“你要明白，一个人干净的时候想变脏容易，脏了再想变干净，那可就难了。”
第二天，刘波在土地神不停的催促下，终于从床上爬起来，
扛着锄头跟着土地神去了荒地。
荒地里尽是荒草和灌木，根本没法种田。刘波挥了两锄头，看着这片荒地，感觉自己就像一只小蚂蚁在面对一座巨大的木山，别说这一辈子，就是再来几辈子也啃不完。他浑身一软，倒在地上，脑门顿时就挨了土地神一下子。
“偷懒！”土地神骂道。
“土地神，这个我真来不了啊。我去——这么大一大片，我得垦到什么时候啊！”
“有志者事竟成。你没听过愚公移山的故事吗？”
“那山最后不也是神仙移走的吗，也不是愚公自己挖的！土地神，你就直接给我百亩良田不行吗？我不是为了我自己，我是为了给这个世界留下不劳而获的希望！ ”刘波突然跪下，泪流满面，“土地神，我想不劳而获！”
“少给我整这个！”土地神拿起锄头就要打刘波。
刘波赶紧求饶：“别，我干还不行吗？”
刘波擦了擦汗，顶着渐渐变高的日头站起来，又举起了锄头。
土地神看他继续干活儿了，就开始在边上边转边唠叨：“其实对我们神仙来说，直接给你东西是最轻松的。可那是害了你！你也不想想，一下子拿到百亩良田，你年纪轻，才积了那么一点点阴德，你承受得住吗？这么多年，有多少人拿着天上掉下来的 馅饼不知珍惜，不会节制，变着花样把自己撑死？我见的太多了！就像三十年前的李员外、一百年前的赵举人、一百二十年前——”
结果，他转回来，却看见刘波在偷懒，锄头抬得还没有他膝盖高。他上前踢了刘波一脚，喝道：“继续！人啊，想要什么，就得脚踏实地，老指望别人，那能行吗？别人能给你，就能拿走，抓在自己手里的成功才是真正的成功。刘波，你可以的，加油！”
刘波似乎被这句话点燃了斗志，继续挥起锄头：“好有道 理啊，听得我热血沸腾……”但他只挥了一下，这句话的力量 就被肌肉的酸累粉碎了，他把锄头一扔，说，“好，现在热血冷却了。”
“冷得这么快啊！”
“实在干不动了。要不这样，土地神，我收回我的愿望，你就当这事儿没发生过，咱俩一刀两断，行不行？”
“想得美！从我答应你的愿望开始，神和凡人之间的契约就正式生效了。契约神圣不可侵犯，要毁约，你知道会死得有多惨吗？嘿嘿嘿嘿嘿。”
刘波欲哭无泪：“你这不是绑架吗？我成魔法少女小圆了。”
土地神冷笑：“就绑架你了，咋的吧？”
“爱咋咋的吧。”刘波爬起来要走。
土地神在身后喝道：“嘿！我是不是对你太慈祥了？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急急如律令！”
言出法随，天上响起雷声。刘波抬头一看，空中一道硕大的闪电朝自己劈下来。他赶紧闭眼，喊了声“啊”等死。结果耳边传来一声：“停！”
刘波睁开眼，发现自己还活着，再抬头一看，一道闪电的尾巴正悬在他头顶，几乎碰到他天灵盖。
土地神的手中还比着“暂停”的手势，对刘波说：“念你初犯，暂且留你一命。再敢违约，这道闪电就会直接劈下来。”
刘波晃动脑袋，又走了几步，发现这道闪电一直悬在自己头顶。
刘波问：“它会一直在我头上吗？就不能再抽张牌判定一下给它轮转到——那仨头上吗？”
土地神说：“笑话！你当这打‘三国杀’呢。”
“所以，它是要跟我一辈子吗？”
“那倒不一定。”
“噢。”
“如果你这辈子没实现愿望，它下辈子还跟着你。”
“啊？！”
这一天终于干完活儿，刘波扛着锄头气喘吁吁地跟着土地神
往庙里走，碰见那三个懒汉倒在路边晒太阳。
教主一抬眼看见了刘波，风凉道： “哟，这不是懒汉老四嘛。”
六兽道：“懒汉？什么懒汉？”
石老板扇着一只不知谁扔的破蒲扇，接道：“是庄稼汉刘波。”
三人一起举起拳头说：“刘波刘波，干活儿利索！”
刘波生气，一低头向三人冲去：“我电死你们！”但冲到近前时，他压低声音对三人说，“兄弟们，你们可得救救我啊！”
教主说：“老四，苦了你了！你放心，我们会制定一个周密的计划。”
六兽指着脑袋摇头：“但那就得动脑筋了。”
教主说：“然后我们就要严格执行这个计划。”
石老板举着手摇头：“但那就得动手了。”
刘波着急道：“为了咱们‘懒汉四大天王’，值得啊。”
教主眼珠一转，道：“等等，我有一个更好的办法。”他示意六兽拿出卷轴，石老板和他一起打开，教主拿出毛笔，在“懒汉四大天王”中画掉“四”，写上“三”。
六兽拍手：“不愧是老大， 用最懒的方式解决最大的问题。”
刘波惊呆：“解决我呀？！”
教主摊手：“老四，别怪我们，你应该知道，懒汉不能靠自己。”
石老板继续摇蒲扇：“懒汉更不能靠懒汉。”
六兽继续动嘴：“懒汉只能——”
“行了！我懂。”刘波说，“但是老大，你能不能先别开除我？我会自救的。我的心永远属于四大天王。”
土地神其实听得一清二楚，说：“行了，走吧。”他轻轻一招手，刘波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了回去。
教主这时在卷轴上画掉“三”，又写上“四”。三人一齐对飞远的刘波比口型：“兄弟，等你！”
接下来是一段天昏地暗的日子。刘波日不出即作，日已落才息，每天干完活儿，身子就像散了架一般。这一天，他拖着动一下就全身酸疼的身子来到荒地，刚举起锄头就倒在了地上。
“土地爷，我……我实在干不动了。”
土地神根本不看他：“相信我，你根本就不累。真的，神无戏言，你还有很大的潜力，你看，这不就起来了，好样的……”
锄头又动了起来，原来是土地神把刘波揪起来，抓着他的手强迫他挥动锄头。
“我是真累啊。哎，土地神，你能不能干脆先催眠我再让我干活儿，等我干完了或者愿望实现了再让我醒过来？”
“那可不行，要的就是你这个痛苦的过程，不然就少了很多乐趣啊。”
“一个神咋这么歹毒呢？”
“这算什么，我还有更厉害的。”
“啊？”
“你要是再偷懒，我就把你的祖宗都请出来。”
刘波已经恍惚，并没能理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第二天，刘波见土地神暂时不在边上，就扔下锄头躺在土地上。他刚躺两秒钟，就被土地神拽着耳朵揪了起来。
“我的爷，我就歇一会儿，就歇一小会儿！”
“烂泥扶不上墙。你这样对得起你的父母和列祖列宗吗？你忘了我昨天的话了吗？”
“他们早就不在了。我老哥一个，我怕啥呀。”
“好，我现在就召唤你的列祖列宗，让他们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突然，空中传来声音。
“刘波，你怎么这么不争气啊。”
“跟小时候一点儿都不一样。”
“爹？娘？”
“唉，我就知道这孩子难成大器。”
“你又是谁？”
“我是你曾祖母。”
“我是你曾祖父。”
四周响起七嘴八舌的声音：“还有我，还有我……”
刘波简直要爆炸，大喊道：“等会儿。你们有多少人？”
“一百六十七。”一个女声说。
“这么多！ ”刘波又要倒下，接着就听这些人又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看错他了。”
“刘波这个名字，他根本不配啊。”
“就是。”
刘波反驳道：“有什么配不配的，就是个普通名字啊！”
一个声音突然说：“想不到我刘邦竟然有这样的后代。唉！”
刘波这次站直了，对着天问道：“我祖上竟然是汉高祖！”
土地神说：“呃，不是，就是同名。”
刘波又垂下头：“白激动了。”
土地神拍拍他的肩：“但是他们的心情，你能理解吗？还不能理解也没关系，你更多的祖先就在来这儿的路上。”
刘波赶紧摆手：“别让他们来了， 我给他们争气还不行吗？”
刘波喊了声“也罢”，甩掉最后一件小褂， 重新挥起了锄头。
这天夜里，刘波在梦里也在挥锄头，但他锄不动地，每锄一下，地面都传来轰隆隆的声响。最后，这声响终于把他吵醒了，他这才知道，原来是边上土地神的呼噜声。
刘波悄悄爬起来，往土地神眼前晃手，戳他的脸、鼻孔，土地神毫无反应。他露出了复杂的笑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爬起来，想往外溜。可是刚走到门口时，他似乎撞到了什么东西，摔了个大屁股蹲儿。他又试了一回，还是不行。门口明明看起来什么都没有，但显然有一层隐形的屏障。
刘波用手去摸，果然有像墙一样的东西，他纳闷儿道：“咋回事儿啊？”
土地神的声音在边上冷酷地响起：“这是我设下的结界，就是防你逃跑用的。”
刘波吓了一跳，但马上又硬气起来：“我哪是要逃跑，我是要上厕所。再说了，咋的，我还不能离开土地庙了？”
“在你实现愿望之前，不能。”
“太霸道了吧你！”
刘波转身回床，竟又撞在结界上，疼得他“哎哟”一声：“什么玩意儿，怎么这儿也有了？”
土地神冷笑：“我把结界缩小了。”
刘波跳脚：“有必要吗？”
他试着前后左右走动，不时撞在结界上，疼得龇牙咧嘴。后来他用力往上跳，要撞头顶结界，却撞了个空。
刘波问：“这位置咋还随机变化呢？晃我呢，是吧？有能耐你别整隐形的，整个实体结界让我看看。”
言出法随，刘波身边突然出现四面紧贴着他的墙，头顶也有，他急道：“啊？这是要给我弄口棺材啊！”
土地神继续冷笑：“你服不服？”
“服了服了！还是换成隐形的吧，一会儿我要憋死了。”
墙重新隐形，刘波还是姿势别扭地直立着。土地神得意地哼了一声，倒在地上，瞬间雷鸣般的呼噜声又起。
刘波用身体使劲儿晃也晃不开，叫道：“那你倒是给我放平了啊！”
土地神根本不理他。
刘波苦笑着自语：“这回可进了站笼喽。”
这一天，三个懒汉正躺在地上谈论刘波，就见刘波空着手走到他们跟前，二话不说就躺下了。他的身子骨明显比以前壮实了许多，整个人虽然看着又黑又疲惫，但精神头和往日大为不同。
刘波在地上伸着懒腰说：“真怀念这种幸福的感觉啊。”
教主说：“老四，有你在太好了。可是，你是不是该回去干活儿了？”
“没事儿，土地神今天开会去了，应该没那么快回来。哎，这地上是不是有石头啊，”刘波坐了起来，好像怎么躺都不得劲，“怎么这么不舒服呢？”
六兽说：“老四，这么一会儿你起来五回了。你不会是……再也不能躺平了吧？”
“呸呸呸，别瞎说啊，咋还诅咒人呢？”刘波看见前面有一片平静的湖，“哎，这湖里有鱼吗？”
石老板说：“有，但是有个根本性的问题，鱼从来不自己蹦出来。唉，愁死我们了。”
刘波指着自己头上的闪电说：“你说我头上这道闪电能不能把鱼电死？”
刘波爬起来，跃跃欲试。
六兽惊讶道：“老四，你变了！你竟然自己主动去抓鱼！你被洗脑了！”
“你被洗脑了！”
“你被洗脑了！”
“我被洗脑了！”刘波摸了摸自己的头。
此时，刘波身上突然捆了一条绳索，把他拽向空中。刘波一看，不用问，土地神回来了。这一拽直接把刘波拽回了地里。
土地神收起绳索，手指弹着刘波头上的闪电，说：“又偷懒！今天的任务能完成吗？”
那道闪电被弹得一动一动，就像刘波长的冲天辫，刘波的头也被带得一动一动的。
刘波哼了一声，说道： “瞧不起谁呢？就这点儿活儿，易如反掌。”
刘波生龙活虎地又干起活儿来。土地神在边上看着，终于赞许地点了点头。
又过了两个月，一天下午，刘波望着已经开垦好的地，想起它曾经的模样，十分感慨。他将锄头包好，还给土地神，说道：“荒地都开完了。按照你教我的种地流程，该播种了吧？”
土地神没夸他，直接问：“你有钱买种子吗？”
“没有。”
土地神耸肩道：“得赚钱。正好，你第三个愿望就是——”
“啊？还有愿望吗，我咋不记得了呢？”刘波装糊涂。
“家财万贯。别想在我这儿混过去。”
“还是没混过去啊。给我安排啥活儿，说吧。”
“不是我给你安排活儿，而是你自己的愿望给你安排活儿。”土地神说着拿来一个竹筐，交给刘波，“明天拿去卖吧。先说好啊，这算我的投资，卖的钱，咱们五五分。”
刘波一边打开筐盖一边说：“你一个神，要钱干吗呀？”
“这庙破了，不得修啊？神像旧了，不得补啊？别的神仙过寿，不得随份子啊？哪儿哪儿都是钱啊。”
“自己变不就行了吗？”
“变的有啥意思啊？瞧不起谁呢？你不能因为我是神仙，就剥夺我自力更生的权利。”
刘波服了：“行，不双标这一点，佩服你。”
刘波打开了竹筐，从里面拿出一堆丑东西。他看了半天没明白这些是啥，问道：“这都是啥呀？”
“我亲手做的泥塑。”
“塑的啥？”
土地神指指他。
刘波顺着他的指头指了指自己：“我？”他又看了看手里的东西，只能看出来是泥，没看出来有雕工，“在你眼里，我就长这样啊？”
土地神举起一个“泥塑”，摆在刘波面前比对，满意地说：“你看看， 一模一样。”
刘波作势要打土地神，但又忍住了，他摇了摇头，说：“我曾经天真地以为，作为神，肯定有审美。刻板印象害死人啊。”
刘波看见土地神手里居然还有刻刀，直接上前抢了过来。
“你干吗？”土地神问。
“我试试。”
“你还有这本事？”
“我爹生前就是个手艺人，在我小时候教过我。”
“那你怎么不用啊？成天好吃懒做。”
“懒惰会上瘾嘛。只是没想到现在勤快也上瘾了。”
土地神看着认真雕刻泥塑的刘波，露出欣慰的眼神。
这一雕还真不含糊，虽然雕工没法和自家爹比，但耳濡目染，刘波雕出来的东西看起来也颇像个玩意儿，卖得一些铜板。刘波终于体会到了赚钱的滋味。那几个铜板在他的破口袋里被他的手磨得都泛了光。
晚上吃饭时，他把那几个铜板摆在桌上，开始数： “三个、四个、五个……一个、两个、三个……”
土地神一脸不以为然： “行了，一共五个铜板，来回数十遍了。”
刘波突然跳起来：“没想到我的泥塑这么受欢迎，商业帝国就此拉开序幕了！”
土地神摇了摇头：“哎，你千万别这么乐观啊。脚踏实地，也不一定就能成功。”
“啊？为什么？”
土地神叹了口气，说：“就比如我吧，自问没偷懒过，成神千年了，还只是个小神。其实很多时候，你的天赋啊，运气啊……嘿，不说了。他娘的，好想成为大神啊！”
刘波惊呆了：“吓我一跳。原来你也有目标啊，我还以为你挺清高的呢。”
土地神不高兴了：“谁清高了？骂谁呢？”说着，土地神竟躺下了，“哎，你别说，躺着是舒服啊，怪不得你们四大天王老躺着呢。”
刘波也躺下了：“我发现了，一直躺着不如累一天再躺着舒服。哎，遇到你之前我是真没想到，原来神仙都是用这种方式帮凡人实现愿望的。”
土地神摆了摆手：“呃，不是都是这样，只有我是。”
“啊？那其他神仙——”
土地神对着天伸出手掌：“你要啥就直接给你啥，天庭就是这么规定的。对神仙来说，操作最简单，民众的信仰立刻就能收获。不过我总是觉得这样不太好，就按我的方式来了。”
刘波开玩笑道：“噢。哎，那我是不是能去天庭告你啊？”
土地神瞪他：“急急如律令——”
刘波赶紧说：“开玩笑开玩笑，我可舍不得拆了咱这商业帝国。”
生活就这样继续。刘波算了一下，再摆摊儿摆些日子就能攒够种子钱了。
这一天，刘波刚好摊儿，一个路人就在摊边停下。他没看那些小人儿，却盯着刘波头上的闪电。
“你头上这道闪电很别致啊，哪儿来的啊？”路人说。
旁边的一个“摊友”说话了，原来正是那个砂锅小贩：“他去拜土地神许愿，结果人家土地神让他自力更生，硬是把一个懒汉逼得比谁都勤快，真是笑死人了。”
路人大惊：“有这种事！身为神灵，玩忽职守，这还了得？”他对刘波正色道，“这位凡人，我是天庭监察处的监察神，专门查办神灵渎职案件。”
“渎职？”刘波摇头，“不不，土地神没有渎职，他是为我好，他——”
“我代表天庭向你道歉。”路人深深鞠躬。
刘波赶紧扶住他：“不用道歉，我得到了很多，我都开始发家致富了。我——”
“此事我们一定会严肃处理。”
“处理个什么啊，我是自愿的。我和他——”
路人并不理会，仔细查看刘波头上的闪电：“这道闪电，属于编号253号土地神。好，我记下了。”
刘波大喊：“哎，你倒是听人说话啊！”
路人突然变成了神仙模样，还戴着红袖章，果然是个监察神，接着就消失不见了。
刘波在原地愣了两秒钟，连摊儿上的东西也不要了，撒腿就往土地庙跑，边跑边大喊： “土地爷！快跑！有监察处的神仙来抓你了！”
等刘波上气不接下气地赶到土地庙时，那个神像又倒在牛粪上了。刘波赶紧上前把它扶起来，擦干净它脸上的牛粪。
这时，监察神突然蹦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只卷轴，只见他按着耳朵向天庭报告：“渎职案件处理完毕，涉事土地神已被处理，请求下一步指示。”
刘波大怒，想要冲过去，却撞在结界墙上。他发现自己被困在很小的隐形结界里，几乎动弹不得。
监察神还在喋喋不休，但刘波听不到他的声音，因为土地神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刘波，我就知道你肯定会像初次见面时那样对待神像，所以就这样设下了结界的触发条件。一个时辰后，结界会自动解开。不用为我鸣不平，也别做什么傻事，我早知道会有这一天。警告你啊，千万别以为我不在了就能偷懒啊，百亩良田、万贯家财，必须给我实现。我修庙还全指望你呢。要是我被放出来，看见你还顶着闪电，看我不劈死你！”
刘波拳打，脚踢，用身体撞，怎么也无法突破结界。但土地神最后一句话提醒了他，他灵机一动，向下低头，用头上的闪电去划，终于划破了结界，冲了出去。
可惜为时已晚，监察神正按流程说到最后一句：“这位凡人，祝你生活愉快，记得给个好评哟。”说完，监察神往上飞去。
刘波从怀里掏出一个泥塑——正是他塑的土地神——狠狠地朝着监察神扔去。这次他使的力道真不小，监察神被击中了，喊了一声“哎哟！”就消失在空中。
刘波对着监察神消失的方向大骂道：“好评你奶奶个腿！”
就在这时候，另外三个懒汉正躺在路边，眼见着一样东西从空中掉下来，正落在教主身边。
六兽说： “老大，天上掉下来个东西，就在你右手边。要不你捡一下？”
教主问：“是馅饼吗？”
“不是。”
“那不捡。”
三人都没理那东西。
石老板跷着大拇指：“不愧是老大。”说完这一句就没了后文。
六兽问：“怎么不接着夸了？”
石老板摊手：“我懒得去想要夸什么了。”
教主道：“老三，你进步了！现在你来当老二吧。”
这时，三人见刘波怒气冲冲地从街角跑出来。他跑得太厉害，经过三人时，扶着墙捂着胸口喘气，似乎在找东西。
石老板看到了刘波，和另两个懒汉对了一下眼神，说道：
“叛徒！你被除名了！”
六兽和石老板展开卷轴，只见上次写上的“四”再次被画掉，旁边又补了一个“三”字。
教主附和道：“你背弃了我们的信念！一天天的，过得那么充实，忙得跟个小蜜蜂似的，你变得好陌生、好可怕！”
石老板说：“老三，你怎么不骂他？”
六兽说：“我懒得生气。”
教主笑了：“你进步也挺神速，老二还是你继续当吧。”
刘波喘足了气，说：“我懒得理你们。土地神被抓走了。我得去救他。你们看没看着天上掉下来一个——噢，在这儿呢。”
刘波捡起那件东西，原来是一张地图。
刘波念道：“253 号土地神囚禁处……这不就是后山吗？原来他被压在后山底下。”
教主问：“你是打算愚公移山啊还是力劈华山啊？”
刘波一脸坚定、严肃，指了指头上的闪电： “我要用我头上这道闪电，把后山拉开！ ”
三个懒汉看着刘波跑远。
六兽摇了摇头：“真不理解，人类就应该用背部着地，他怎么就能那么自然地用两条腿奔跑呢？”
教主说：“别管他了，还是想想咱们三大天王以后咋办吧，总不可能像刘波那样去干活儿吧，那可太可怕了。”
三个懒汉想象自己干活儿的场景，都害怕得摇摇头。
“老三，你说呢？”教主转头问石老板。
石老板答道：“要是有那种只要说话就能赚钱的事就好了。”
六兽和教主眼前一亮，六兽的手向天空比画：“只要说话，就有人笑！”
石老板接道：“还有人鼓掌欢呼！”
教主露出陶醉的表情：“那该是一个多么美好的世界啊……”
三人憧憬地仰望天空。
十年后的一天，刘波坐在床边，正在给两个孩子讲故事。两个孩子聚精会神地听了许久，刘波却停下来了。
孩子问：“爹，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再也没见过他，但是我一直记得要完成当初的诺言——百亩良田、万贯家财。”
孩子说：“可是咱们家也没有万贯家财啊。”
刘波笑了，笑得并不勉强，他说：“谁说努力了就一定能成功啊？不过现在爹有你们了呀。”
刘波挠孩子们痒痒，孩子们欢笑着挪到床里面去了。
刘波的目光落在桌上的人偶上，还是忍不住露出落寞的眼神。他扶起了倒在桌上的土地神像，抹了抹它脸上的尘土。
这时候， 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刘波，你是不是又偷懒了？”是土地神的声音。
刘波震惊，缓缓回过头，旋即热泪盈眶，露出了灿烂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