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鸾眼睁睁看着长淮一步步向她走来，血迹斑斑的白绣鞋瑟瑟退后，她甚至不敢抬眸去看长淮的眼睛，但是她一定知道，那双眼睛此刻一定蓄满了愧疚，一如当年那般。
是了，自己和长淮在很久很久以前就萍水相逢过，岁月从指尖穿梭过，改变的是他们的容颜，不变的是眉眼的温暖。
所以当陆青裳对自己百般欺凌的时候，她死死咬紧牙关任泪水肆虐也不愿意喊在东苑的他来救自己，她害怕长淮会认出她来，害怕他会瞧不起自己，害怕他知道自己就是当年那个小女孩。可是红鸾没想到，事情还是被捅大了，甚至连累了欢颜。
他和红鸾驻足片刻，长淮缓缓摊开掌心，手心里莹白的小瓷瓶被雨水一滴滴敲打在瓶面上。
“这是一种特殊的药水，可以洗去你手臂上的印记。”他说道，眼眸含满了疼惜。
红鸾身形微顿，怯怯的抬眼凝眸，长淮第一次敢正大光明的细细打量她：整齐的刘海儿小，圆溜溜的眼睛，有些婴儿肥的双颊，不知怎的还是因为跟着欢颜的时间长了，她的模样居然和欢颜有了几分神似，一样的“珠圆玉润”，他黝黑的瞳孔透过红鸾的身体，恍恍惚惚好像跨越了数十载的光阴，兜兜转转又回到了他们初见时的情景……
胭脂楼。
“啪——”老鸨一巴掌重重扇在红鸾的脸颊，力道重的几乎把她头上精贵的珠钗金步摇都快打歪了。
“好你个红鸾！自己家道中落被姨娘卖来了这胭脂楼，现在居然敢不从！我告诉你，今天是老娘的胭脂楼第一天开门，你就是花魁，要是敢坏了我的好事，老娘绝对不会放过你！”年近四十的老鸨扭着臃肿肥胖的身段，偏偏还要装出一副江南女子的婀娜多姿，肉乎乎的手背显得笨拙，再加上两指间揪着的水帕更加的可笑了，老鸨喋喋不休的骂骂咧咧，厚厚的嘴唇涂满了艳红的脂红，唇瓣一张一合的活像一串大肥肠！
“不……不、不……老鸨，我求求你放了我吧，求求你放了我吧，我不要做妓女，我不要……”幼小的红鸾小鹿般的眼睛满满当当全都是惊慌失措，她拼命的摇头，不停的磕头，做着最后一刻的挣扎：她仅仅是一个地方商贾的女儿，自己虽然说不上是家财万贯的千金小姐，好歹也是小家碧玉，尽管她是一个洗脚丫鬟所生日庶出女儿。自小父亲的淡薄；嫡姐的羞辱；下人的排挤都让她小小年纪练就了一身宁死不屈的倔然，可是父亲的狠心抛弃还是让她受得了沉痛的打击！
“放了你？！”老鸨忽然靠近她，一股浓郁的胭脂水粉的味道扑鼻而来，呛得红鸾连连蹙眉，冷不防老鸨一把钳住她的下颌：“放了你我这散尽家当才开的胭脂楼怎么开？我的妓院怎么办？想跑，你想得美，当一个普通人家的庶出小姐有什么意思呐！还不如来这青楼逍遥快活呢！”
“老鸨，不……妈妈，我求求你让我走吧，天下女人那么多，你就放过我吧。我给你钱，等我找到我爹爹我就赔偿你的损失，我一定回来陪你的钱……”红鸾狠下心一把扯落头上的金步摇，金步摇随着“叮叮泠泠”的好听声音“骨碌碌”滚至老鸨的脚下，殊不知这一举动登时激怒老鸨，她怒不可遏，反手又是一耳光，红鸾泪水瞬间决堤，双颊湿漉漉的晕染了粉莹莹的胭脂，身若浮萍般飘摇着。
“臭丫头！你真的以为你还回得去么？！我要不是看你长得漂亮又是个雏妓，怎么可能会留你，我实话告诉你吧！你爹爹封老爷在湖州城得罪了大官，早就把你卖给了其他人赚盘缠，自己抛妻弃子带着花容月貌的嫡女去盛京投靠攀附权贵了！所以你，封红鸾，你没人要了！”
老鸨啐了一口，可怜又可恨的狠狠瞪着红鸾，插着腰泼妇骂街似的又道：“一个庶出的女儿难道还要妄想受家庭门第的重视么？你的爹爹已经抛弃你了，他现在巨债缠身，几位漂亮的姨娘瓜分金银首饰各奔东西，老宅变卖，你娘被逼悬梁自尽，你现在就是回去债主也不会放过你！乖乖待在胭脂楼，今天晚上你要是把那位爷伺候的舒服了，咱们胭脂楼就有靠山了，到时候肯定亏待不了你！”
“不不不！我不要做妓女！我不要，你去找别人吧，不要找我，不要找我！”红鸾被提及伤心事，晕晕乎乎从地方爬起来，刚刚想趁老鸨不注意逃出去，却在打算挪脚之际被几个五大三粗的下人捆绑去了，耳畔独独听见了老鸨猖狂得意的嚎叫：“把她给我关起来，今天晚上有位贵客要来，她可是我胭脂楼开张的第一位姑娘，以后可就要靠她打名声了！”
“不……不……”红鸾晶莹剔透的泪珠缓缓从眼眶滑落而出，带着无尽的悲凄。
“那后来呢？”马车一路颠簸，刚刚雨停了，泥土路面上湿滑湿滑的，她们去苍狼猎场的路走的路线又是偏僻生硬的羊肠小道却也是一条捷径，更何况她们两个是罪人，待遇自然好不到哪去。
一路上坑坑洼洼的大大小小的土坑不计其数，两位狱卒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懒撒的挥着马鞭，马车行驶的断断续续着，一会东歪一会西倒，一会疾驰一会游荡着，坐在马车囚牢中的欢颜和红鸾胃腹也是同样的翻江倒海，头晕目眩。
毕竟两个身上都有伤，她们也行驶了快有两个时辰了，马车估计也已经离开盛京了，一路上但是郁郁葱葱的树木山岭，一座搭着一座，很快欢颜就已经有了视觉疲劳，眼珠子都快麻木了，她和红鸾紧紧依偎在一起相互取暖。
“后来……后来我就被老鸨逼着去了那位达官贵人的住宅，那个住宅真的好大啊！我兜兜转转也找不到回去的路……后来在柴房遇见了长淮。”红鸾脸色苍白，四肢无力的软瘫在欢颜怀里，唇角却不自觉地噙了浅浅的笑意，纯净透彻。
“扑通！”红鸾没想到会在柴房遇见他，那个小小的少年背影削瘦，眸色犀利，一身黑色的衣服在孤寂的黑夜里几近沉没，他冷眼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红衣少女，瞧了一眼她精致却依旧稚气未脱的眉眼，便知道她是什么人。
“小哥哥，我是被抓来的，求求你，救救我。”红鸾白嫩嫩的双手紧紧攥着衣袖，红火的衣裙在繁花似锦的鹅卵石小路上铺就一地潋滟明艳，似乎夜幕星河都璀璨起来。
长淮不为所动，指骨却不受控制的捏紧了。
“封红鸾！封红鸾！快点出来！给我出来……”
“快……快找到那个丫头，把她给我找回来，看我不好好收拾她！”老鸨急吼吼的声音和明亮冲天的火把在黑夜蔓延开来！
“后来长淮应该救了你吧？”欢颜强撑着身子，一边听着红鸾飘飘洒洒的回忆，一边拆着青鸾送给她的小零嘴：甜腻腻的果脯，香喷喷的手撕鸡；肉乎乎的松子饼；热乎乎的熟栗子……欢颜嘴巴一刻不停的咀嚼着，回味无穷的巴咂巴咂嘴：好死不如赖活着，无论身处顺境逆境，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自己绝对不能就这么倒下去，她身上还有自己肩负的使命。
思忖间，欢颜猛然想起：自己被贬到苍狼猎场去当奴隶，戚娘她根本不知道，仔细一算，欢颜已经有近两三个月没有见到戚娘了，也不知道这样会不会断了联系，戚娘一定很担心她吧……
“对，他是那家贵人的家卫，小小年纪冷酷勇猛，他把我送到渡口之后，头也不回的就走了，可是这么多年我一直记得他，可能当年如果没有他，我就真的已经……”红鸾轻声软语，喃喃道，那年的灯火阑珊下，她泪水纵横的看着黑衣少年的背影缓缓离开，那一幕终究成了她荒草丛生年幼时唯一的尘埃的花，兵荒马乱，仅此一次。
欢颜凝眸微笑，无瑕的黑瞳泪光烁烁，她情不自禁地悄悄揽住红鸾瘦弱的胳膊，两个人毫无缝隙的蜷缩在一起，两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不约而同的第一次有了倔强和坚韧：“红鸾，你记住，人活一口气，哪怕身如浮萍随风飘荡，哪怕我们卑如泥土，也依然可以仰着头走下去！”
红鸾闻言泪水簌簌，看着眼前甚至比自己还小却带着一股子浑然天成的狠劲的欢颜，缓缓把掌心置于她的：“主子，你会不会嫌弃我……毕竟我曾经是……”那样耻辱的话红鸾实实在在说不出来，她欲言又止，死死咬住下唇，像是用尽了毕生的勇气：“主子……你如果不想要我，红鸾绝对不会强留在你身边，坏了你的名声……”
“怎么可能呢？你和青鸾在我心里都是一样的，我从来没有把你们当成下人，再说了，临走前长淮不是给了你一瓶特殊的药水吗？他既然把你交给我，我就一定会好好保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