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小区里的人,差不多都知道我妈妈丁燕杀人了。
还不止一个人。
我没办法继续在小区里居住了,便决定搬家。
搬家的前一天,我被绑架了。
我一睁眼,眼前是漆黑一片。
我差点以为我真的瞎了。
不过还好,很快便有人“啪”的一声将灯打开了。
我被刺目的灯光晃了一下,再睁开眼,便看到了一个熟人。
502的业主,马国庆。
他绑架我也不奇怪。
毕竟他的女儿也是丁燕绑架的,但是丁燕已经死了,他们能报仇的,就只有我了。
他不开口,我也不急。
只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小心翼翼地靠在狗狗身上。
没错,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毛病,竟然连狗狗也一起绑架。
过去半晌,我装作受不了了的样子,开口道:“有、有人吗?”
我叫了好几声,他却一直在默默地观察我。
终于,他开了口:“我在这里,你不是看到了吗。”
我心脏狠狠地一跳,却面不改色地道:“我、我看不到啊,我是个盲人,什么都看不到!”
他突然面目狰狞,咬牙切齿地瞪着我:“不,你看得到!”
他粗暴地捧住了我的脸,目光阴沉地看着我深棕色的双眼:“你这双眼睛,是我女儿马晓琪的,你怎么可能看不到!”
我还想否认,他却冷冷地道:“你不必狡辩,我女儿的眼睛,我怎么会不认得!”
我露出了委屈的表情:“马先生,我实在不清楚你说的是什么。如果你是因为我的妈妈而憎恨我,那我只能说请你冷静一些,我妈妈所做的事情我的确完全不知情……”
马国庆目光阴翳地看着我,突然开口打断了我的话:“你不知道?呵,你怎么不知道,明明所有的一切,都是你做的!”
他伸手直接将狗狗头上的帽子拽了下去,指着露出的人头道:“你可真是狠心啊,竟然连自己的女儿都下得去手!”
我沉默了,半晌才道:“你是不是说错了?她明明是我的妹妹张丽啊。”
马国庆骤然面目狰狞,倏地打了我一巴掌。
“你还嘴硬,她就是你的女儿!”
我舔了舔嘴角的血液,依旧道:“虽然我们相差了二十岁,但她的确是我张秀的妹妹。”
马国庆狠狠地抓住了我的头发:“没错,她是张秀的妹妹,但你不是张秀,你是丁燕!”
“你不要太离谱。”我慢吞吞地道:“我明明是张秀,就算是整容,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婆,也不可能整成一个四十岁的中年女人。”
马国庆冷笑一声:“离谱?明明是你这个科学家更离谱!”
“难不成,你觉得人头狗不够离谱?既然你都已经能把人头狗研究出来了,那换个身体,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吧?”
我用力摇头:“灵魂与身体是不一样的,迄今为止没有人成功做到将两个人灵魂调换……”
马国庆打断了我的话:“不必跟我说这么多,我是个大老粗,你说的我都不明白。但是我偷偷去过你们家地下的实验室。”
我顿时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地道:“你进去了?你怎么可能进得去!钥匙只有……”
“钥匙只有你有是吧。”马国庆冷笑一声:“我年轻的时候做过小偷,十里八村都听过我马神偷的大名,你家的锁,不过是更难撬一些罢了。”
“我在实验室中看到了换身体的那个装置,你已经给好几个富豪试过了,成功率有百分之三十。”
“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我相信你肯定成功了。”
马国庆拿出一把刀子:“警察没办法抓你,但是我还是要替我家囡囡报仇,我要亲手杀了你!”
我含着泪用力摇头:“马先生,我真的不是丁燕!就算真的能换身体,你觉得丁燕会换到我这个四十岁的中年女人身上吗?”
我一双眼睛中满是真诚:“她肯定更愿意换到一个年轻貌美的少女的身体里,对吧?”
马国庆愣住了,眼中闪过一丝疑虑:“你说的也有道理……那你怎么证明你不是丁燕?”
我苦着脸道:“马先生,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证明我不是丁燕,你看,要是我说我完全不会做实验,你也不会相信。要是我说我和丁燕的口味和生活习惯不同,你说不定也会认为我是装的!”
“毕竟有句话说得好,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马国庆拧眉:“嗯……”
见马国庆有些松动,我立刻又道:“你杀了我也就是一下子的事儿,但如果你杀错了的话,以后到九泉之下遇见你的女儿,也没脸见她啊!”
马国庆沉默半晌,松开了手:“好,那你说,丁燕换成了谁的身体?”
我咬了咬唇:“不瞒你说,这个人你大约也是认识的。”
马国庆一惊:“我认识?”
我点了点头:“你觉得咱们这小区,谁最漂亮、年轻、还有钱?”
马国庆想了想:“那当然是你妹妹张丽了。”
我点头,又摇头:“但是她现在已经变成了这样。你再想想,除了我家丽丽,还有谁?”
马国庆立刻道:“那当然是603业主家的闺女,刘若妍。”
说起这个刘若妍来,那当真是人人都羡慕的存在。
父母都是公司高管,她还是独生女,漂亮还聪明。
马国庆恍然大悟:“是了,刘若妍才十八岁,怪不得没有和我女儿一样失踪!”
他噌地一下站起身:“我要去杀了她,去杀了她!”
说完,马国庆便疯疯癫癫地跑了出去。
趁着马国庆离开,我也逃了出去。
我刚走出小区,便听见“砰”的一声。
我转过头,就看到刘若妍身体扭曲地摔在地上,白色的、红色的,都四溅而出。
我小声道了一句:“真脏。”
便转身越走越远。
没错,我骗了他。
交换身体这件事,条件十分苛刻,其中必需的条件就是,双方要有血缘关系。
刘若妍无辜吗?
不无辜。
当初将那个变态引到我家的,是她。
让她赔一条命……这算是她自张丽死后,风光得意了这么久的报应加利息吧。
我带着狗,打车来到了后山,在附近买了一束矢车菊。
走到深山之中,一个由大石块拼成的衣冠冢前。
我将矢车菊放到衣冠冢前,失神了许久。
衣冠冢内,放着的是张丽的衣服。
但我真正祭拜的是谁呢?
说不定是我自己。
许久许久,我才轻声道:“原来你不恨我。”
“原来你相信我是爱你的。”
“原来你也很喜欢我。”
“原来一直以来,我都误会你了。”
可惜,我知道得太晚了。
我已经变成了一个恶魔,一个与妈妈一般的恶魔。
恍惚间,我想起了那一天。
她歇斯底里地嘶吼道:“吃了人头狗肉的人,都会变成恶魔!丽丽,你别再吃了,求你不要再吃了,你不要变得像妈妈一样!”
她是家里唯一一个没有吃过人头狗肉的人。
无论妈妈怎样逼迫她,怎样惩罚不听话的她,哪怕她饿了整整七天,也不愿意去吃一口。
我曾经不理解她。
但现在我才明白。
她说的是对的。
吃了人头狗肉的人,心会渐渐被恶意腐蚀,最后变成一个自己从前最讨厌的人。
我摊开双手。
这双曾经清白的手,如今已经染了多少鲜血?
我还是人吗?
我低头看向狗狗。
我是否像她这样。
困在一个人不人,狗不狗,还不是自己的身体里面,痛苦地挣扎着?
我到底还要杀死多少人啊……
“如果是你的话,会对我说什么?”
我问道。
我想了想,她大概会说,她不怪我。
只要我能真心实意地忏悔,悔改,并去补偿,就是个好孩子。
我缓缓坐到地上,看着渐渐沉入地平线的余晖,浅浅地笑了。
“好。”我道:“我听话,做个好孩子。”
可是我现在有点累了。
明天,明天吧。
明天我再去做好孩子。
我靠着石块,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许久,狗狗起身,撞了撞我。
叫我没有任何动静,她呜咽着无声地哭泣起来。
像是无依无靠的孤独老狼,与这个世界,做最后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