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那只是玩笑话。”莫少卿并未迟疑，他只是放下了碗筷，擦拭了嘴角，然后侧身面对着杜若兰郑重而恭敬地答道。
玩笑话？厉晓茹垂下了眼眸，关住了里面一闪而逝的失落。原来，只是一句玩笑话……
“晓茹？”杜若兰却紧追不舍，确认地问道。
“当然好啊，跟着兰姨肯定能学很多东西。”厉晓茹抬起头来，笑眯眯地说道。
她转念一想便想通了，跟着杜若兰虽然会有拘谨、束缚感。但是能学很多东西，还能认识一些名门闺秀。她想在这个社会生存下去，就要对这个社会有更深入的了解，而人际关系也是不容忽视的。
“这样也好，你兰姨最近身体不太好，你能帮就帮着点，有什么不懂的就问她。”莫楚杰也点头，不动声色地改变了立场。
厉晓茹转悠着一双机灵的大眼睛，了然的目光在莫楚杰、杜若兰两人之间流动。外人都说莫氏夫妇相敬如“冰”，她却看见了一直在他们之间燃烧着的小火苗。
阮薇薇低着头，手指绞着餐巾，因为用力过猛，指尖都充血了。
是，她嫁给了莫楚杰，成为了莫宅的二夫人。
是，她再也不用挨饿受冻、再也不用害怕继母的拳脚相加了。
可是，她这个所谓的二夫人算什么？她甚至从未获得过出席什么舞会的资格！每次莫宅举行舞会，前厅觥筹交错、歌舞喧嚣，她却只能躲在她小小的凌薇院里黯然饮醉。
她甚至从来没有勇气提出要参加舞会的要求！
那这个叫厉晓茹的乡下丫头又凭什么获得这样的资格？难道她阮薇薇卑躬屈膝这么多年还抵不上一个刚冒出来的乡巴佬？
“大姐，我这不也没什么事嘛，要不我也留在家里帮帮忙？”阮薇薇整理好情绪，调整好面部表情，然后抬头讨好地看向杜若兰。
厉晓茹就坐在阮薇薇斜对面，所以只要稍加注意便能将她细微的动作和表情都尽收眼底。
天花板下垂坠的水晶大吊灯在餐桌四周洒下一圈柔和的光，所有的美丽的事物在灯光中都会成为焦点。
厉晓茹必须承认，阮薇薇是美丽的，尽管美得很俗气，但也是美的。
冶艳的五官配上精致的妆容，窈窕的身形配上玲珑的旗袍，娇俏的眼眸配上甜腻的嗓音，的确很美。
这种美很直观，其实也很有视觉冲击力。
她年轻时一定不乏追求者。只是，她为什么要留下来做一个处处受人压制的二房呢？她连出席个宴会都要看杜若兰的眼色？！
厉晓茹想，或许，这就是她与这个陌生的时代最格格不入的地方——价值观不同。
杜若兰并未回答，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然后把决定权扔给了莫楚杰。“老爷决定吧。”
阮薇薇紧咬着下唇，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平静，脸色骤然黯淡了下来。
厉晓茹这才算真正见识到杜若兰的厉害，轻猫淡写的几句话便将阮薇薇贬低到了尘埃里。
她能毫无预兆地指定厉晓茹做帮手，完全没有要与莫楚杰商量一下的意思。怎么可能到阮薇薇这就变得没有决定权了呢？她这就是明明白白地告诉阮薇薇——我从未把你放在眼里。
“老爷~”阮薇薇略加思考了一番，收起了脸上凶恶的表情，转而看向莫楚杰，一双水眸荡漾着我见犹怜的光泽。
莫楚杰眉目间有些微的纠结，但很快放松了表情，断然道：“这件事不可再提。”
阮薇薇霎时间面如死灰，他竟如此绝情，不仅毫不通融，还一句话就封死了她的这条路。
厉晓茹清清楚楚地看见了阮薇薇眼睛里的绝望，同为女人，她开始有些同情她了。她看得出来，阮薇薇是爱着莫楚杰的。她的爱很隐晦，也很小心翼翼。她不敢离他太近，又不愿距他太远。她的目光总是追随着他的身影，但总是会在他发觉的前一秒不着痕迹地收回。
厉晓茹想起了张爱玲的那句话——喜欢一个人可以卑微到尘埃里，然后开出花来。
阮薇薇的爱就是这样卑微。
厉晓茹开始相信，阮薇薇会心甘情愿地、隐忍地留在莫家，也许不仅仅是因为莫家的财力或地位。
“妈。”莫少云哪能看不到她平静的表面下汹涌的情绪？他握住了阮薇薇的手，她的手竟是冰凉彻骨的。
他不是不心疼自己的母亲，也不是不愿意为她争取到她想要的。他只是早已看透了，想明白了。父亲的心根本就不在她身上，他们再怎么努力，也是徒劳无益的。他现在只希望自己能够温暖她愤愤不平的心。
阮薇薇死寂的脸上开始有了细微的动静，但这一切都像是电影的慢动作，僵硬、迟钝。她弥散的目光终于聚焦在了莫少云的眼睛上，她在那里看到了心疼和担忧。儿子的目光就像是一只遒劲有力的手，牢牢抓住了她即将坠落悬崖的心。
然后厉晓茹就看到她笑了。她的笑容堪称完美，服服帖帖的，就像一只温顺的小奶猫。
但是厉晓茹知道，她温顺的毛发下面藏着的，是小巧但不失锋利的爪子。
“我知道了，老爷。”阮薇薇说道。
“吃完了吗？”莫少卿突然站起了身，没来由地问道。
“哈？”厉晓茹茫然地看着他，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她不明白他眼中明显的不悦从何而来。
莫少卿抿紧着唇，似乎很不耐烦的样子。“吃完了就跟我走。”说着不由分说地抓起了厉晓茹的手，几乎是拖着将她带上了楼。
厉晓茹摸不准他的脾气，只能小跑着跟上，同时回过头来向莫楚杰等人抱歉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