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的时候,下了场大雪,这是一年之内农民最闲的时候,男人们围在一起打个牌喝个酒,女人们则坐在炕上做做针线活,嗑个瓜子,唠个嗑。
而这段时间是我最快乐的时光,因为我会跟我舅舅上山狩猎。
我舅舅是我娘的亲弟弟,待我极好,是我们附近这些村里远近闻名的猎人。
山头上野兽多,平日里舅舅就打些猎物去镇上换米粮钱物,到了年底我有闲了,他就会带上我一块儿进山。
平日里我若出门几天不回,后娘必是要抱怨的,因为我不干活她跟弟妹就得干活。
但年关的时候我跟舅舅出去打猎她则是默许的,那便意味着过年的时候家里会有肉吃,如果收成好猎到狐狸等稀罕物,毛皮可是能换不少钱的!
大雪下过以后,正是狩猎的好时候。
舅舅在山里面有个小木屋,进山打猎就会在那里住上几天。
这天我们才进山,就有人来找舅舅,说舅舅家里头的房子被雪压塌了一个角,舅母让舅舅赶紧回去修一修。
我本来也想跟着一起去的,让舅舅拦下了,他说我脚程慢,不如在这儿等他回来,他打个来回两天也够了,并把猎狗黑旺留下来陪我。
于是我便跟黑旺一起在这木屋里头住下了。
第二天一早,我起来煮了菜粥和红薯,喂好了黑旺,就出门查看几个野猪坑的陷阱,很遗憾没有收获。
雪下了一夜后,天气格外晴朗,我在地上发现了兔子的脚印,观察了一阵子,就在有可能是兔子窝的地方做了几个抓兔子的小陷阱。
等一切弄好了,日头也上来了。
我抹了把头上的汗,说:“黑旺,我们回去吃午饭吧。”
黑旺能听懂人说话的,它对我摇摇尾巴,就跑在我前头了。
我们简单地吃了午饭,休息了一会儿,又继续外出寻找小动物的脚印,布了一些陷阱。
黑旺是条经验丰富的老猎狗了,我布陷阱的时候,它自个儿潜伏着,太阳西下时,竟被他抓到了一只野鸡!
我可高兴坏了,晚上有肉吃了!
往回走的时候,晚霞在雪地里映出了特别红亮的光,甚是好看。
山里野兽多,我是不敢走太远的,回去按理说也很快,但不知怎的我就绕错了路,多走了一圈,眼看着月亮都上来了,才找到正道。
我有点害怕,连黑旺都一直烦躁地低吼,像有野兽潜伏在边上。
回去的路上要路过几个早先布置好的野猪坑陷阱,走到一处时,忽然黑旺停下了脚步,一下子窜到一个野猪坑边上,对着里头狂叫起来。
我赶紧走去过看,想着坑里头如果是头野猪,我就天一亮就下山找舅舅,能过上一个好年了!
再不济有头兔子也是好的,兔毛虽少,还是能卖几个钱,兔子肉吃吃也是不错的。
但出乎我的意料,陷阱里头不是野猪,也不是兔子,而是一个人——朱润泽。
我以为我眼睛花了,用力揉了揉,还真是他!
朱润泽穿着一身打猎的装扮,坐在野猪坑里,一脸愤怒地瞪着我,脚边放了个被重新打开的铁爪子,上头还带着血。
我一惊,往他的腿上看去,问:“可是受伤了?”
他不大友好地说:“你看不见吗?”
我解下了身上的绳子,一头在树上绑了个活结,一头丢给他,说:“抓着,我拉你上来!”
朱润泽被我拉上来了,虽然他黑着一张脸,但我还是慌得不敢抬头看他,这可是多少姑娘寡妇做春梦时的对象啊!
黑旺不认识他,一直在对着他低吼,像是随时会扑上去!
但又仿佛在忌惮着什么,毛发都竖了起来。我赶紧摸摸它的脑袋安抚它。
黑旺是只黑色的大狗,跟头狼似的,咬碎一根骨头是一眨眼的事。
若不是黑旺,想必朱润泽对我的脸色会更糟糕,这会儿他只是白了张脸,不吱声。
朱润泽的脚被铁爪子抓伤了不说,掉到陷阱里的时候还崴了脚,走不了路,我是架着他的一条胳膊才把他扶进舅舅的小木屋的。
这一路上我只觉得冷,他大约在坑里时间长了,浑身冰冷,我扛着他就像扛着一块冰。不过他身上有种好闻的气味直扑我鼻尖,我都不敢看他一眼。
回了木屋子,我煮了点雪水,杀了那只黑旺抓来的野鸡,切了一半煮了锅鸡汤,再往里头放点米,柴火底下则埋了红薯。
鸡汤煮开的时候,满屋子的香,黑旺在屋外头直流哈喇子,一直在往里头看。
要不是朱润泽来了,我才舍不得煮掉半只鸡呢。
朱润泽在我带他进木屋后,对我的脸色好了很多,还跟我说:“在下朱润泽,朱南村的。”
我点头看着锅子,羞涩地低声道:“我知道你的。”
我能感觉到他望向我的视线,可我不敢抬头看他。过了一会儿,他说:“谢谢你救了我。”
我赶忙摇摇头,想说点啥,但就是不知道怎么说。这会儿真是恨自己寡言少语,笨得可以。
朱润泽问:“你是这儿的猎户吗?”
我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
他笑了,“你怎么都不说话?”
我偷看了他一眼,他笑起来可真是好看。
然后我又脸红了。
我盛了碗鸡汤,并几块鸡肉,几个大红薯给黑旺,然后坐在木屋里头跟朱润泽一起吃饭。
怎么说人跟人不一样呢,朱润泽吃饭都跟别人不一样,特别好看!
朱润泽说,他是来找朋友打猎的,结果碰头的地方还没到,自己先掉陷阱里头去了。
原本他身边是跟了小厮的,可他们到底没经验,进山连绳索都不知道要带,小厮试了几次都没能把朱润泽从野猪坑里拉起来,便让他等着,自己下山找人来帮忙。
这上山下山的,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没个大半天的功夫都别回来。加上天都黑了,估摸着小厮要带人上来,也得到明天天亮了。
我低头烤火,离火盆很近。
但就是这么近,还是冷。
我悄悄看了一眼朱润泽,他却坐得离火盆很远。
原本那一眼我是看在眼里的,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那会儿脑子都成浆糊了,哪里还能想得明白?一直到后来才想起来哪儿不对劲,却已经晚了。
这夜很长,朱润泽则是有的没的在跟我说话。因为我的不回应,他反而像是自言自语,喋喋不休。
我听进去了,又好像没听进去,他的声音怎么能这么好听!老天真是把一切好的东西都给了他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