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时代的不幸,还是干部的悲哀?
赵国栋庆幸,自己下乡来对了。
改变这里贫穷落后的面貌,是自己向上攀登的政治资本,更是自己身为党员、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使命担当。
好在赵国栋下乡之前,已经结合后世的记忆和经验,还有自己对汉南省经济结构的思考,对产业升级、发展转型有了大概构想、方向。
“老秦,我听说,咱们神农乡自神农得名,山上的中草药十分有名啊?”
秦家富一听,来了兴头:“赵乡长,看不出你对咱村还很有研究?不错。咱神农乡传说,神农尝百草,最后就葬在了这里。那边的百草山,就是神农埋骨之地。”
他一指坝子对面的一座巍峨大山,眉飞色舞:“百草山,盛产草药,丹参、黄芪、当归、石斛、人参,什么都有!这里的气候、土壤都适合草药生长,不用人种,自己就漫山遍野长很多。”
“我们这边的牛生了病,从来不去兽医站,放牛去百草山。牛自己找草药吃,两天就好了。”
“品相、药力都比别的地方强很多。每年到了收草药季节,都会有人雇佣村民去山上采药。一天保底十块,多采多算钱,也算是神农老祖宗留给本地人一点恩泽。”
赵国栋眼前一亮:“既然百草山这么适合种药,为什么村民不改种草药呢?”
秦家富苦笑:“瞧您说的。有钱谁不爱赚?可是一来没技术,不知道草药怎么种。有本地人懂一点也没钱。草药金贵,得投资建药棚子,二来没市场,不知道谁能出钱收药。三来运输不方便,草药不专业处理两天就烂了不能用了。来收药的都是药商,人家有办法,咱农民可不行。”
赵国栋点点头。
三农问题拦路虎,是技术、资金、市场、运输。
还要算上一个观念。
解决这些拦路虎,才能给本地农民增收开创一条黄金大道。
两人越说越近乎,眼看晌午到了。
秦家富拉着赵国栋,去他家里吃饭。
赵国栋也想接近秦家富,了解更多内情,盛情难却去了秦家。
陪同调研的人也想去。
赵国栋说:“人家家里也不富裕,咱们这么多人,也招待不下。咱们不是带饭了吗?这样,午饭你们自己解决。下午两点,咱们在车前集合。”
赵国栋有意支开他们,好与老秦头深入聊聊。
没别人,老秦头才敢说话。
秦家就在村头,与一般人家相差不大。
两人正拉家常,却看到一个三岁可爱小女孩走出来,梳着朝天厥,奶声奶气指着赵国栋:“这个叔叔,是谁啊?”
赵国栋乐了,揉了揉小女孩的头:“你叫什么?”
“春妮。”
小丫头歪着头道。
赵国栋从兜里摸出一块巧克力,递给小丫头:“吃吧。”
这是他下乡自带的,为以防万一,需要随身携带高热量的食物。
赵国栋二世为人,警惕性很高。摆明许乾阳书记不怀好意,自然要万事留心、一切小心。
春妮惊喜,她从小哪里见过巧克力?
她不敢吃,小心翼翼看了一眼秦家富。
秦家富点头。
春妮吃了一口,惊喜眼睛放大:“好甜!”
她想了想,又递给秦家富一块:“三爷爷吃。”
秦家富摇头。
春妮小心翼翼,将巧克力包好,放在怀里。
“你怎么不吃了?”
赵国栋问。
春妮心满意足道:“好吃的,留给妈妈吃。她还没回来呢。”
赵国栋点点头:“好孩子,知道心疼娘。”
春妮天真道:“我爸爸去了很远的地方,只剩下我妈妈天天看着我。每天很辛苦。”
赵国栋一听就知道,家里人没告诉这女孩噩耗。她还不知道爸爸死于矿难。
秦家富眼圈一红,叹道:“春妮,是我那歹命侄子的娃儿。她娘天天去要赔偿,这孩子没人照顾,我把她接过来吃饭。”
“三叔。”
一个年轻女人走了进院子。
赵国栋抬头一看,与女人四目相对。
巧了。
这不就是路上那被黑衣男追杀的女人?
秦晓岚也大吃一惊。
她一路追着赵国栋,完成罗老板的“任务”,但两条腿哪里追得上四条腿?
追丢了。
打听半天,都说不知道。
眼看晌午,她一无所获,只好回家。
谁想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赵国栋,竟然在她家里。
“你们,认识?”
秦家富眉头一皱。
秦晓岚这侄媳妇,太不让人省心。
太漂亮,太扎眼,太招男人待见。
在光棍成群的杨青村,她一出门,能吸引一大波狂蜂浪蝶追着跑。
侄儿在的时候,秦家富就多次提醒,一定要看好你婆娘,别戴上绿帽子。
但侄儿太宠自己漂亮媳妇,说了也不听,还让秦家富别传流言蜚语。
侄儿一死,秦家富更不放心,干脆把春妮带在自己身边。
秦晓岚,爱哪哪去吧。
秦晓岚自然知道三叔想什么,眼圈一红:“我今天去找姓罗的要钱。结果他非但不给钱,还让两个男人欺负我。我跑,他们就追。要不是这个人路过,让人下来帮忙,吓跑那两人,我就回不来了。”
春妮吓得扑入她怀里,哇哇大哭。
秦家富怒了,拍案而起:“姓罗的,欺人太甚!老子豁出去,拼了这身老骨头,跟他理论!”
他侄儿赔偿,至今还没着落。
他身为长辈也去闹过两回,但罗老板家大业大,背后有人撑腰,根本不怕他这老村长。
赵国栋说:“老秦,你又是党员,又是村长,还是受害者家属。这里没别人,你给我透个准信儿。这两年村子里到底多少人死在矿里?还有多少人没拿到赔偿?”
老秦正在气头上,也顾不上那么多,一咬牙道:“赵乡长!难得你是个负责任、肯担当、为百姓做主的好官。我今天竹筒倒豆子,全告诉你。”
“这两年,煤矿报了死9个人,实际上的死亡数字,30个人都不止!”
“瞒报!”
赵国栋目光一闪。
“对,都是瞒报。”
老秦咬牙:“死亡三人以下,是一般事故,县里安监局就有权处理。三人以上,是较大事故,需要交给市里处理。县里就盖不住了。”
“所以,每次死人,要么根本不报,要么就最多两个人。都让县里以维护大局稳定名义,答应多赔偿,连糊弄带吓唬,压下去了。”
“但煤矿罗南天那畜生,心疼赔偿,也只肯给报上去的9个人。剩下20来个,一分钱都没给。”
赵国栋震惊了!
他对基层乱象有充足心理准备,想不到依旧被黑暗的现实击穿了底线。
30人死亡,只报了9个?也只赔偿了9个?
像小春妮这样破碎的家庭,还有20多个?
赵国栋脸色沉下来。
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如果坐视不管,只会小事拖大,大事拖炸。
他铁了心,要替杨青村解决这个看似无解的难题。
“你能联系上,村子里那些没给赔偿的家庭吗?”
赵国栋目光炯炯:“让他们不要声张,派个人来你家。”
“这事,我来管。”
“好!”
老秦头难以置信,眼泛热泪,紧紧握住赵国栋的手:“赵乡长,没想到你真能管。这事太容易了,我马上去。”
不一会,秦家院子里,坐满了受害者家属。
乡亲们各个满脸激动,眼中含泪,向赵国栋七嘴八舌,诉说冤情。
“我家儿子死了,他们不给赔偿啊。”
“天杀的,为了瞒报,连尸体都没挖出来。我孩子就埋在那山下边了!”
“赵乡长,他爹一死,孩子没活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