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王冕握住她枯瘦如柴的手：“是我。”
“啊，兄长啊。”
夕月儿嘴角露出笑容：“我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们了。”
王冕目光悲怆：“你好好休息，我已经派人去找路子甲先生了，你不会有事的。”
师兄？
夕月儿微微叹了口气，她目光温和：“师兄还好吗？”
“先生隐退了，不过能找到。”
“兄长能不能替我给师兄送一袋大荒的谷粒去。”
“好，到时候我们一同前去。”
夕月儿看着面前成熟俊朗的王冕，她没有回答这句话，她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她看着外面：“外面是不是下雪了？”
小王子说：“没有呢。”
“我好像看到了大雪，以为下雪了，提醒他们注意收成，不要让雪压塌了谷物。”
“师傅，喝药了。”
小王子把药递过去，夕月儿皱眉偏过头：“不喝，太苦了。”
王冕接过药碗，从衣兜里拿出一小袋小食：“出发前，辰陵给了我一个六层精致食盒，装得满满都是小食。”
他拿出来一粒，递到她嘴边：“今日来得匆忙，只带了一点。”
本来他不想带，可鬼使神差还是抓了一把走。
现在派上了用场。
夕月儿尝着蜜饯，甜甜的感觉清润了整个胸膛，这是辰陵亲手挑选的吗？
这个世界上，估计只有他才会惯着自己贪吃的脾气了。
王冕哄着夕月儿终于喝完了药，他把剩下的蜜饯放在她床头下，低声说：“我去给你拿剩下的蜜饯。”
“好，我等你。”
夕月儿乖巧点点头，看着王冕站起来，她视线落在另外一个身影上，哑然一笑：“跟屁虫。”
“小爷现在可是保护你的大将军，态度放好点。”
齐珏说这话，他不忍心偏过头：“你千万不要死了，否则大荒老子一日就能填平。”
“你不会的。”
“老子会。”
夕月儿：“……”
脾气一点都没变呢。
很快，夕月儿精神不济睡了过去。
王冕走出营帐的那一刻，他看着这天空，忽然下了一个决定。
他看着齐珏：“你再去渝州，不管用什么办法，跟萧元一起把路子甲老先生请过来。”
“好。”
可齐珏还未走，夕钱就陪同着一个身形矮小的先生出现……路子甲来了。
王冕面露欣喜，连忙行礼；“还请先生出手医治。”
“医治？”
路子甲浑浊的眼眸微眯，重重叹了一口气：“老夫是来送行的。”
“先生慎言！”
王冕目光露出威胁：“先生不愿救？或者想要什么交换条件？”
大风吹过，路子甲脸色骤变，语气咄咄逼人：“你问我愿不愿救？是你们逼着她去死，你们让我如何救？”
“先生何意？”
“早在两年前，你请我师尊医治的时候，夕月儿早就是风中残烛，如果不是他老人家用生命炼制了三颗救命丹药，她如何能撑下去？”
三颗？
王冕电光火石之间想起了什么，那个瓶子。
他露出期颐：“那药，可还有？”
“你问我？她吃了一颗活过来，回到建康给了一颗给太夫人，谁料到有人蓄意谋害，反而招惹了是非。她用了武力后，在霍彦辰的府邸，用了最后一粒。”
路子甲盯着王冕：“你设计她在格斗场被抓，她动用了武力，已经是风中残烛。我给了她一粒续命丹，可此药一旦服用会立马增强武力，可却要付出代价。”
“代价是什么？”
王冕只觉得秋季的风，冷得刺骨。
“代价就是她只剩下一年的寿命，从去年深秋，到现在。”
刚刚好一年啊。
王冕身形踉跄了一番，狼狈坐在地上，眼眶通红看着这无边的夜空。
原来，这是他们的自作聪明，最后都输了。
半响后，王冕看着齐珏：“你脚程快，八百里加急回宫告诉他。”
他闭上眼，艰难道：“至于后面，让他自己决定。”
大荒的风，更凉了。
营帐内，夕月儿昏昏欲睡，醒过来看到师兄，她哑然一笑：“你来了。”
“嗯。”
路子甲站在她身边：“下去给师尊问声好。”
“好。”
夕月儿目光认真：“您看到大荒的收成了吗？这天下，能救。”
啧，路子甲冷声说：“你都要死了，还管这么多？”
夕月儿似乎说话都很费力气，只是这样静静的看着他。
最终路子甲气得拂袖而去，不过扔下来一句话：“既然你说能救，那老夫就试一试。”
也罢，也罢啊。
夕月儿嘴角微勾，看着这黑漆漆的营帐，她开口：“徒弟，我想去看雪。”
“都说了外面没下雪。”
小王子的语气不是很好，最后抗不过她的目光，在她目光能及的地方，在营帐上开了一条口子。
夕月儿裹着厚厚的狐裘，只露出眼睛看着那边，明亮的帐篷，黑漆漆天空，她好像闻到了稻谷的味道。
营帐内烧了好几个火盆，照亮了屋内。
她靠在一边，歪过头还能看到她那一柄长剑，跟随了她多年。
“小徒弟。”
她小声开口：“你想要那柄剑吗？”
“太长了不顺手。”拒绝得很干脆，他习惯用弯刀。
“这样啊。”
夕月儿有些惋惜，最后小声说：“那等我不在的时候，你帮我说把这柄剑送到建康。”
“送给谁？”
“就送到建康。”语气倔强，没有说出那个名字。
“师傅，你这样徒弟很难办啊。”
“蠢死你得了。”
夕月儿似乎有些生气，没有再说话。
她看着外面的天空，好像看到了白色的雪花，她开口；“想吃雪兔了。”
“大夫说你不能吃荤腥。”
“我将死之身，大夫会说随便我吃。”
小王子脸色变得不是很好看，最后帮她整理好狐裘，碎碎念：“等下不舒服记得喊人，我去去就回。”
“你去哪儿？”
“我上茅房。”
“嘿嘿，你是给我打兔子去了。”
“哼。”小王子不屑了一声，转身就离开了。
夕月儿看着那个桀骜的孩子，欲言又止，最后加了一句：“记得打一只肥点的。”
很多话她都没有说出口，万事万物都有它应该有的轨迹。
作为匈奴大单于的小儿子，一个人在大齐的国土苟活着，可她知道这一头草原的狼崽子终究有一天会杀回去。
人生的路，还是需要自己去走的呀。
夕月儿一个人在营帐内，她动了动有些发麻的身体，窸窸窣窣从枕头下面摸出来两颗蜜饯。
她小心翼翼的放在嘴边，咬了一口，觉得好甜。
其实现在她已经尝不出什么味道，可这是他送来的，一定会很甜的。
火盆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她看着那一柄长剑，手里捏着蜜饯，忽然觉得很困。
她闭上眼的时候，梦到了远在千里之外的建康，熟悉的城墙上站着一个面容俊朗的郎君……霍彦辰。
魂归故里兮，乡音靡靡。
求而不得兮，魂牵梦绕。
她纤细的手重重垂落在塌上，手心躺着一颗蜜饯。
这一瞬间，外面大风刮过，黑色旌旗峥峥作响。
歇在树丛的苍鹰，忽然长声鸣叫，展翅飞向了万里高空，从此再无拘束。
在这个世界上，终有离别的一天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