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晚便约了云婷，有些事不想再拖了。
我把地址选在了学校教学楼的天台上，往后一看，就是她五年前失踪的那片密林。
云婷一见我就想扇我，被我一把攥住。
挨了她好多次打了，没道理一直挨是不是？
“爸爸走之前为什么骂你？他的事是不是你捣的鬼？”她恶狠狠问我。
我惊异道：“你蠢了那么久，这事儿倒是聪明了一回。”
“我杀了你，你这个贱人。”她又要向我扑过来。
“别急。”我压住她，缓缓道：“我再告诉你一件事，五年前骗你去后山的那张字条，是我塞到你包里的。”
我想我看起来一定很可怕，否则她怎么会一副见到鬼的表情。
我凑近她耳边轻语：“杀了我吧，你、你们家，变成今天这样，都是我害的。”
下一秒，腹部传来剧痛。
一把刀尽数没入，她的手握在刀柄上，抖也不曾抖。
“你还是……一如既往地狠呐。”我感觉浑身的力气在一点点消失，可还是拼了命稳住身形，死死盯着她，“可你觉得，我还会让你杀第二次吗？”
下一秒，云婷被扑倒在地。
两个警察发了狠摁住她，她的脸被按在地上，压得变了形，可那双包含恨意的眼睛一丝一毫不曾从我身上挪开，嘴里仍自念叨：“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我想勾勾嘴角，却实在没了力气，身子一软往后栽去，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是季焱啊。
他也来了。
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般慌乱无措的表情呢，终于不是那么高高在上了。
意识模糊的前一刻，我还是忍不住哀叹了一声，怎么每次惨兮兮的模样都被他瞧了去，上次是猪头三，这次恐怕也好不到哪里。
唉。
07
梦里一片混沌，我被一团白雾困住，怎么逃也逃不出去。
耳边一直有人在唤：“云淼，云淼……”
是谁？
好烦，我猛地一挥手，又捂住耳朵，大叫：“我不是云淼，我是谢漾。”
…
再次醒来是三天后。
医生说伤口很深，但好在没有伤到主要器官，不幸中的万幸。
一男一女两名警官寸步不离地守着我，连季焱也不得探望。
我知晓他们有话要问，稍好一些后，便主动开了口。
“她会被判什么罪？”
其中一人答：“大概率杀人未遂。”
他拿出笔记本，瞥了我一眼：“身体撑得住的话，我们想问你几个问题。”
“请说。”
“云婷在接受审查的时候，不断重复一句话，她说，五年前是你引她到了学校后山，导致她被人贩拐卖，是吗？”
“是。”
或许是我答得太过干脆，他们眼里的震惊都来不及掩饰。
“可你那时候，才十三岁吧，怎么会做这种事？”
我的目光越过他们，遥遥望向窗外，那是一片盎然的春意，与我心底的枯索截然不同。
“你们听过妙瓦底吗？”
“什么？”
“那是缅甸北部的一个人间炼狱，每天都有人或被骗，或被卖到那里，去了那的人要想离开，难度不亚于登天，他们需要每天工作至少十四个小时，全程被监控，睡觉时被单手铐在床边。若是想逃，便会被关进小黑屋，电击、铁棍暴打、被剥夺睡眠，连自杀的机会都没有，还有些则是直接被摘了器官……”
“你到底想说什么？”一人不耐烦地打断，“请你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我沉默了下来。
因为我无法回答，连我自己也不明白发生在我身上的离奇故事。
我本叫谢漾，生活在临城。
那时我父亲经营着一家建筑公司，生意蒸蒸日上，可在我十五岁那年，父亲遭云中海设计，对赌失败，多年心血付之一炬，他接受不了打击，从公司的顶楼一跃而下，只留下四字遗言：“云氏害我。”
母亲没过多久，也以同样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茫茫人世间，只剩我一个孤魂。
高中毕业后，我考到了滨海大学，花了很长的时间研究怎么复仇。云中海出入皆有人随行，云夫人深居简出，唯有云婷高调些。
那我便从她入手。跟踪了快一年，我对她简直了如指掌，可还是没有下手的机会。
这时我发现了季焱的存在，她对季焱的爱近乎偏执，于是一个不成熟的计划在心里成型：我决定勾引季焱，先毁掉她的爱情。
季焱是一个……冷漠的好人。我借着学校老师的名义联系上了他，自称有个项目需要请教，他很忙，却知无不言，毫不吝啬对我的帮助。我陷入强烈的负罪感中，觉得实在不该拉一个无辜的人下水，同时又深感勾引季焱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因为除了项目相关，他从不和我多说一句话。
在这样矛盾纠结的时候，云婷先出了手。
她发现了季焱与我的联系，带着“正宫打上门”的架势闹到我的学校，要求学校开除我这个“道德败坏”的学生，那时云氏正如日中天，为滨海市贡献了十分可观的GDP，校领导自然得罪不起，几乎是逼迫着我退了学。
谁曾想，这件事却成了切断她与季焱情分的最后一刀，云婷也因此恨上了我。在一个阴雨天，她约我出来，表面说要与我谈谈，实际上是找了人贩子，一张麻袋将我卖到了妙瓦底，直到我死，也没能离开。
而再一睁眼，我便成了十三岁的陈淼，一个随孤儿院院长姓的孤儿。
我花了很久，才意识到，这或许是个平行世界，于是立马打听父母的消息，却发现谢家的破产提前了五年，而这个世界的“谢漾”，也早在十岁那年，随父母一起结束了生命。
始作俑者依旧没变。
我想，我总要珍惜上天给我的这又一次机会，父母的仇，我的仇，纵是拼了一身剐，也要报这两世的血海深仇。
这一次，同样从云婷开始。
……
我抬眼看向面前的两人，缓缓开口：“我认识一家很好很好的人，父亲上进、母亲温柔、女儿善良，可他们被云家害得家破人亡。那时我骗了云婷去后山，本是想杀了她，再不济也要同归于尽。可我还没动手，就看到有两人尾随绑了她，再到后来，就听说她失踪了。”
“那被云家收养也是你设计的？”
“嗯，我很了解云婷，想要打动云夫人，实在太容易了。”
“所以，之前云中海的那些犯罪证据是你寄过去的？”
我笑了笑，他们确实敏锐：“总归在云家待了五年，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何况彼时在他们眼里，我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谁会防着我呢？”
这次轮到他们沉默了。
我却从心底呼出一口浊气来，太久了，久到我自己也分不清，这副皮囊下的灵魂到底年岁几何。
不过，一切终于结束了。
我又转头看向窗外，斜伸出来的枝桠上，两只鸟儿头靠头挤在一处。
真好呀。
我已报了仇，等再赎了罪，也该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了。
日月其迈，时盛岁新。
也不知道那时，那人还愿不愿意再牵我的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