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想着，我便指了指屋门的方向，小声对陈曦道：“咱们先离开这里吧！估计你得开个针剂让护士给这家伙镇定一下。不然我担心他大吵大闹起来，一旦扯到伤口，烧伤科的家伙们就得来紧急会诊了。”
陈曦又看了一眼病床上缩成一团的杜云泽，没再多说什么，与我一前一后快步出了病房。
在走廊上站岗的狱警早已听到了屋内的动静，见状立刻走上前来问我们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陈曦在处理这方面事务上得心应手，抓起走廊上的电话就拨给了护士站。
简短的几句话交代完，不过几分钟的功夫，两个人高马壮的男护士就推着手术车赶了过来。
为了不给杜云泽制造更多刺激，在护士们扎针的时候，我俩只好等在走廊上。
控制住狂躁的病人不仅需要体力，而且还是个技术活。
我透过铁窗向内偷瞄了几眼，就觉得这个工作对于我这样的小身板来说就胜任不来。
而在我好奇心过剩的四处张望间，静静站在走廊一端的陈曦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忽然叫住我问道：“景医生，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杜云泽的精神有问题的？”
实话实说，我并没有从卷宗中觉察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杜云泽极度配合的态度太具有迷惑性了，让我忽略了他精神层面有潜在问题的可能。
这其实是人之常情，如果一个人满嘴胡话瞎话，你也许很容易判断出他的精神状态异常。
但有些患者偏偏看上去和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只要你不触碰到那个会激活他妄想的点，他的行为可以表现的毫无偏差。
我的小店基本是面向大学生和白领人群，已经有些年没遇到过这种看上去非常“正常”的妄想症患者了。
所以从杜云泽的供述上，我是一点儿也没对他起疑，倒是裴然好像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这家伙的小秘密。
如今陈曦忽然问起这个问题，我不由也有几分犹豫要不要说出实情。
但转念一想，这话说出来等于甩锅。
毕竟之前的精神鉴定是陈曦做的，任何解释都会显得我们在质疑她的专业水平。
所以权衡了一下利弊，我昧着良心点了点头道：“在杜云泽的梦境中，我其实就被这家伙咬过一口，当时就觉得他精神可能有点儿问题。”
陈曦受限于职位，并不是很清楚我们入梦的细节，闻言不疑有他，只就事论事道：“如果杜云泽成长的环境里充斥着密宗教义的渲染，那么这种极端的宗教情结的确会给他的心理带来终生的影响。”
“不过他在其他方面都没表现出行为偏差，这也能看出他有很强的自控力。所以，由他引发的爆炸案才显得极有条理且动机明确。”
然而听她说完，我看着铁窗内渐渐安稳下来的杜云泽却是摇头说：“你有没有想过另一种可能性？他之所以能在其他方面不受影响，也许根本不是源自于什么自控力，而是他对于自己过去的恨意呢？”
见陈曦疑惑的看向我，我无奈的笑了笑，随口道：“你想，如果一个人恨极了自己的过去，那他一定会竭尽所能让自己的人生轨迹和曾经显得不同吧？”
“可就像墨菲定律中说的，有些时候你越是刻意的回避，你害怕的问题就越是会找上你。如果有那么一天，当你意识到曾经嗤之以鼻的东西，竟然在自己的大脑里阴魂不散时，你会做些什么呢？”
陈曦皱起了眉头，问道：“你是想说，杜云泽制造的那场爆炸案其实是为了自杀？”
面对陈曦的问题，我不置可否：“他的精神异常是带有宗教色彩的幻视，这的确是促成自杀心理的诱因。但是，他本人并不想承认自己是被脑内的影子折磨的痛不欲生。因为这意味着他活成了自己最恨的样子，意味着他这些年的挣扎，不过是徒劳的苟延残喘而已。”
透过铁窗，我看向已然陷入沉睡的杜云泽，叹气道：“归根究底，他只是不能接受自己的过去，更不能接受向过去妥协了的自己，所以他才会借着报复的名头来自杀。在他已然扭曲的心中，宁可让无辜的人为他的过去陪葬，也不想再伤害自己岌岌可危的自我。”
这些，恐怕才是这个可怜、可悲又可恨的男人真正的心声？
冲进016病房内善后的男护士们大约在十多分钟之后，方才推着小车从屋中走了出来。
他们并不熟悉我，但对陈曦倒是颇为殷勤，哪怕额头上都冒了汗也依旧要维持灿烂的笑容和美女医生打个招呼。
陈曦谢过他们，转而向着病房内张望了一眼，见杜云泽依旧躺在病床上呼吸平稳，便转头对我说：“今天的问话只能到这里了，但我觉得你应该也不需要再来见他了。”
我冲着她笑了笑，客套道：“今天真是麻烦你了，为了满足我这点儿好奇心，忙活了这么半天！”
陈曦一边抬脚向着监区入口走去，一边说：“倒也不是没有收获。”
她这话有些没头没尾，我纳闷的跟在她身后，随口问：“你是说杜云泽的案子吗？即便他确实有幻视，但他作案的条理清晰，动机阐述也很明确。我觉得就算把这一条报给法院，也还是阻止不了他的死刑判决。”
“我不是说案子，我说的收获是指你。”
说着她猛然拽了我的胳膊一把，我被她扯了个踉跄，刚想条件反射的挣脱，对方已是迅速松开了手。
陈曦从善如流的在我面前关上了门，我定睛一看，这房间竟然是监区的更衣室。
这一片区域的地形我不甚熟悉，但看着更衣橱上贴着的人名，我却是瞬间愣在了原地。
上面如是的标记着：“王晓雨”、“陈曦”、“刘琪琪”等一应女医护人员的名字……
这里竟然是的女更衣室！
不过说是更衣室，但我们这种医院执行的是半军事化管理，屋内所有的东西怎么摆放都有硬性规定。
抬眼扫过去，几乎看不到什么私人物品，全都分门别类的塞在了各自的柜子里面。
所以，性别概念在这个冷冰冰的地方根本凸显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