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基本可以确定，田子楚这家伙应该是我的同行。
以当时的背景来讲，他肯定是和我同院系的学生。
因为对于大众的认知来讲，“催眠”这一概念更多还是停留于影视剧中摇摆的怀表，或者帅气的响指。
但事实上，真正的催眠是个冗长又繁琐的东西，并且具有极大的局限性和不稳定性。
它既没有神乎其技的效果，也没有让人眼前一亮的地方，这才是真实的催眠。
而能够直接点出催眠的这一破绽，就说明多少得是个业内人士，而非看了几本科普杂志的狂热爱好者而已。
心理系当年有田子楚这么一号人吗？
我不由自主的又陷入了这一思考，可对面的人不给我深思的机会，蹦豆子般又说：“不过，虽然催眠法只能局限于半梦半醒的状态，但却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提高人的受暗示性。你也知道，想要改变他人的观念，核心就在于是否能对这个人的心理成功施加暗示。所以，心理控制的初期，也是要借用一些催眠的技法来完成诱导的。”
田子楚一脸自得的描摹着心理控制的优势点，但这些听在我耳中却多少有些失真的成分。
因为这个方法存在一个致命的缺陷，它忽略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生活不是小说，来访者也不是无知无觉的NPC，任何一个单独的个体都不是那么容易被控制的。
在生理和心理都趋于成熟的前提下，我们的三观早已定型并固化。如果是符合当事人意愿的行为，可能他们会允许自己被控制。但如果是违背意愿，或者三观的事情，这个可行性就很低了。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你想逼一个坚定的甜粽派，吃下一颗咸口的粽子都要费无数口舌，甚至给予物质激励才能成功。这么低风险的控制行为尚且有其难度，就遑论让人去做更高难度的尝试了。
我将这一缺陷委婉的提了一提，并且表明催眠虽然由其局限性，但这也是唯一能让人放松原则性和警惕性的办法。之所以存续至今，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但田子楚听后却是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说道：“催眠状态虽然的确能够实现对他人的控制，但本质其实还是两厢情愿的勾当。”
“换句话说，这种方法得以存在，完全是建立在于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情况下。对于不愿意听话的人，他们就可以凭借意识来反抗催眠者。可是你也知道的，并不是所有需要帮助的人都会积极的配合，不是吗？”
他的这个问题竟然把我问住了，因为这是个相当现实的话题。
对于临床和司法实务来说，我们永远面临着一个尴尬的问题。你想帮助的那个人，很可能抗拒你的帮助，并且拒绝一切形式的行为矫正。
而这种抵抗，也恰恰正是让他们持续性陷入痛苦和牢狱之灾的根源所在。
这就像是一个典型的“莫比乌斯环”，不过这里的死循环指代的是绝对负面的因素。终局只有一个，就是死亡。
我之所以说人很固执，不易被控制，原因也在于这里。
无论你帮助一个人的初衷是善是恶，只要对方不领情，结果都是一样的。在正确的方向和错误的道路上，他们往往是果断相信自己的直觉，走向了后者。
正是由于我见过了太多这样的反面教材，所以我才会后知后觉的意识到，田子楚所盛赞的心理操控法恐怕真是一剂特效药。
如果能越过人的意识抵抗，实现行为诱导的话，对于某一类特殊人群来讲，可能真是全社会的福音。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又看向了他，脱口问道：“你刚才只是跟我说了心理操控的优势，以及它和催眠的区别。但是，这项技术具体要怎么做呢？”
可哪成想我话音刚一落地，田子楚却是抿着嘴笑了一下，那个笑容很贼。
恍惚之间，我又一次感到了那种莫名的熟悉。
但这次田子楚没给我回味的时间，很快就回道：“这可是我们猎研社的秘密，你如果想知道，必须得加入我们才行哦！”
在意料之外却也意料之中的地方，田子楚忽然向我抛出了一根橄榄枝。
面对梦主人的提议，作为潜梦师一定会慎重答复，因为这很可能影响梦境的走势，更甚者会有暴露身份的风险。
可是在这一瞬间，我也不知道是被什么鬼迷了心窍，竟然想都不想就断然拒绝道：“不了！咱们的画风不一样，玩不到一家去的！”
这番话就像是肢体记忆般脱口而出，说出口的刹那，我自己都傻住了。有些纳闷为什么我会那么轻易的回绝，而且斟词酌句还那么的……轻佻？
自己说出口的话却不符合自己现在的人设，这种差异让我有一种强烈的错乱感。
难道说，田子楚是曾经邀请我加入猎研社的某个人吗？我曾用这段话拒绝过他？
可是，我印象中的大学四年间，猎研社跟我周围的人并没有什么交集，按理说……
思绪转到这里，我忽然感觉到了后背一阵冰凉。
不，猎研社并不是跟本科期间的我毫无瓜葛。
根据齐述这个猎研社骨灰粉的讲述，我的舍友陆凯曾经就是猎研社的一员，甚至在那间活动室内留下了一套关于血瞳案的伪卷宗。
但是，就像当初我给他的反应一样，我的记忆中完全不存在这回事。
如今的情况也是一样，我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可不论我如何使劲儿回忆，始终不记得陆凯曾邀请我加入猎研社，甚至我都没有来过崇德馆的活动室。
看着面前的田子楚，我感觉烦躁不已。
记忆和梦境的差距越来越大，让我一时间都说不清，究竟哪边儿才是真实发生过的故事？
万般纠结下，我差点儿憋不住直接问出那句：“你他丫的到底是谁？”。
但好在仅存的理智制止了我，毕竟直目前为止，我还没有获得特别有效的信息。在现在这个时点就把梦境搞崩溃是得不偿失的，我并不想这么冲动。
因此我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而田子楚似乎是料到了我会拒绝。闻言并未有特别激烈的反应，只是哀怨的看了看我，没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