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思哲的语气依旧轻飘飘的，听上去就像在跟我说一些无关紧要的闲话。但我明白，他已经发现了我深埋十多年的那个秘密。
虽然经由心远康复中心的治疗，我已是将那段不愉快的过去从记忆中剥离了开来。可事实上，仇恨这种刻骨铭心的玩意，又哪里那么容易彻底消失？
更何况，我还是那么偏执的一个人？
然而面对我默许般的沉默，夏思哲这个嘴欠的大佬，竟难得没有冲上来扒人底裤。
他忽然从桌边的果篮里拿了个苹果，丢给我道：“好歹你也是来看望病号的，不觉得应该削个苹果，表表心意？”
我下意识的接过，回神道：“你看上去好像并不意外？”
“这有什么可意外的？能成为潜梦师并且适应这份工作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一些病态的背景。毕竟，这个系统适配的人群本就是疯子。不论是做梦的人还是入梦的人，没有那点儿偏执撑着，早就崩溃了。”
而也许是我的表情太过精彩，夏思哲忽然想到了什么，随口问：“小然然带你入行的时候，有没有告诉过你，最初的一批潜梦师是一群什么样的人？”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提这个，只能老老实实的摇头道：“裴然只跟我说过一些规则性的东西，像他这样的工作型AI，怎么可能跟人聊些公务以外的八卦……”
闻言，夏思哲颇为同情的看了我一眼，说：“如果不出意外，我们最初参与潜梦项目的这一批人，严格说来应该都是你们心理医生的患者，一群被量表划型为病态人格的偏执狂。”
这话让我很意外，瞬间好奇心就又被勾了起来，忍不住问：“为什么会这样？这种级别的项目，不应该是选一些心理素质过硬的医生，或者某些潜意识研究领域的大佬？”
夏思哲笑了笑，说：“潜梦师是对专业能力要求最低的工种，因为现实中你所学的那些，在梦里基本发挥不了作用。你不可能跟一个精神失常的梦主去讲道理，梦境的世界根本就不需要这种理智，毕竟在那里你能不能活着都还是一个问题。”
“所以，如果想在别人的梦里活下去，而不受那些情感和场景的左右，那必然只能是一帮只忠于自我的疯子。这个世界上，只有疯子最固执于自我，也只有疯子才能硬生生将自己和外界剥离开来。”
虽然我已经经历了不少梦境，在潜梦这一行当里也混过了近一年的时间。但我一直以为，这份工作是潜梦师在选择梦境，可谁能想到，梦境本身却也在筛选着入梦者。
对于那些不太符合要求的人，要么是永远沉沦在梦境里面再也无法醒来，要么就是被他人的梦境吓出了心理阴影，再也不敢染指。
裴然的确跟我说过，在我之前其实也有着不少人被推荐来这个岗位。但很遗憾，他们最后都没能留到跟我见面的这一天，总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选择了离开。
而如今夏思哲看着我，又道：“另外，越是对自我有着狂热的偏执，越能够区分清楚梦境和现实，也越能够控制他人的梦境。这也是为什么我和你能控梦，而裴然和林枫宇却不能的根本原因。因为他们都是正常人，没有这种极端的心理。”
最后，他似笑非笑的盯着我的眼睛，问道：“你真的以为，你成为潜梦师只是一种巧合？”
“什么意思？”我皱眉。
但是这一次夏思哲却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只是扬了扬下巴，示意我手中还有一个嗷嗷待削的苹果，同时漫不经心的说：“这世界上90%的巧合都是必然，这谁说得准？”
我听的一头雾水，不由是捏着苹果和他对峙。但我也知道这家伙是个油盐不进的脾气，但凡他不想说的东西，你就是跪下来求他都没用。
所以，见他丝毫没有要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我也只能是认命拿起了置物架上的水果刀。
见我埋头跟苹果作对，夏思哲坐在床边欣赏了一会儿，才又再度开口道：“对了，那天听林枫宇说，你对控梦很感兴趣？”
我闷闷的应了一声，说：“我在梦里总是容易招惹一些麻烦，如果能有控梦的能力，我感觉自己的生存率能提高一个档次。”
“有我这么一个前车之鉴，你还觉得这能力是好事儿？”
夏思哲的语气轻佻，让人听不出他究竟是在嘲讽，还是在就事论事。
但闻言我还是认真想了一下，回道：“有这把刀，总比没有的强。至于是拿来自残，还是拿来砍别人，那是根据情境变化的。”
“所以，你并不否认会用控梦的能力来达成一些保命以外的目的。”
面对他的一针见血，我不置可否道：“算是吧！不过我没你那么疯，控梦对我来说更多的是当做保命符。但除此之外，我也想通过它来创造一些过去的情境。也许看的多了，有些事情我也就想起来了。”
“我可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夏思哲一边说着，一边拿走了我手中削好的苹果，啃了一口后说：“控梦的确可以帮你找回记忆，但就像心远中心的经历一样，它毫无价值，甚至会把你重新拉回当初的仇恨里面。遗忘是大脑的自我保护，打破这层防护膜，可未必是好事。”
“可是，我的这段记忆可能关乎着一件案子的结果。”我说。
夏思哲作为之前的梦主，自然也经历了我的两个梦境。所以英华案的事情，想必他早就心里有数。
但他却似乎被我执着的态度逗笑了，笑眯眯的说：“你现在已经不是嫌疑人了，那个案子影响了你的过去，但跟现在的这个你有又什么关系呢？你也不是警察，没必要为了所谓的真相而作死。”
我连连摇头：“但是，我不想继续活在它的阴影下了！最近的几次入梦，我总是频繁的梦到和这个案子相关的事情。我总觉得，只差一点儿引导，我就可以想起当初的事发经过，也就不用再继续纠结了！”
“那么你有没有想过，你努力想起来的东西，也许并不是你希望看到的呢？”
“万一，我是说万一，你在梦中见到了自己杀人分尸的全部经过。那么，在你醒来后要如何面对自己，又要如何面对当初帮你辩护的那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