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我成为了潜梦师,哪怕我掌握了控梦的能力。可是在那么多个午夜时分,每当我想要在梦中见一见曾经的这位挚友时,愿望却从未实现。
这种事情反复了好多次,以至于我自己都有些分辨不清,究竟是他不想见我,还是我不想见他?
所以当他真正出现在我的梦中时,我却是有些无所适从了。
现实中我其实构想过,假若有机会再见一面,我会对他说些什么。
是会质问他为何消失?还是问他当年的经过?
亦或者什么都不提,只是相视一笑?
我想过千千万万种可能,唯独没有想过,我们会在这种生死相搏的境遇下再回。
陆凯依旧在疯狂的踢打着双腿,眼中也写着赤裸裸的果决。
他想杀我。
见过太多杀人犯的我很难骗自己,因为我太熟悉这种表情了。
几乎每一个被剥夺了自由的囚犯,他们都会或多或少的流露这种表情。而我作为监禁他们的一方,自然而然要承受这份仇恨。
我习惯了太多人恨我、咒我、骂我,并且理所当然的把这当做了工作的一部分。可是我从未意识到,自己视作朋友的人也会对我流露出这种令人窒息的情感。
明明这是我自己的梦境,明明我其实有着掌控梦境的能力,但在对上陆凯那双充满了敌意的眼睛时,我却产生了一种难以形容的无力感。
被他这样盯视着,我感觉抓住崖边的手指竟然都不自觉的有些脱力。
不好!
在指尖松动的刹那,我忽然意识到了危机。这是一种带着几分颤栗的失控感,我竟然在自己的梦境中感到了死亡威胁。
夏思哲曾跟我说过,梦境本身都有着强烈的吞噬性,不过这种力量大多是用来抵御外来的入侵者,面对自己人时并不会显露锋芒。
但是,他特意指出过一种例外,那就是梦主人自身的恐惧。
很多人都曾在梦中梦到过鬼怪,那其实就是现实中的恐惧在具象化后的产物。
这些怪物会如影随形的跟在我们左右,伺机而动。
它们存在的意义就在于对梦主的威胁,所以他们是整个梦境的例外,是唯一可以对创造出他们的主人刀兵相向的异类。
换言之,那些在梦境中对你穷追猛打,甚至想要杀掉你的存在,就是你自己的恐惧。
而这东西的外形并没有固定的模板,这就好像每个人惧怕的东西各有不同一样。
有的人怕鬼,所以会梦到披头散发的女鬼出现在身后。有的人怕尸体,所以会梦到丧尸围城的末日景象。但也有的人害怕某个特定的个体,所以他们会在梦中被这些熟悉的陌生人所追杀。
但不论他们惧怕的对象是什么,结果都是统一的,那就是被这些自己幻想中的鬼怪纠缠不休。
我一度以为,能让自己称得上一句噩梦对象的,恐怕只有那种鬼气森森的白衣女人。可事实上,我从做过类似的噩梦,又或者说我很少在自己的梦中感受到恐惧。
可此时此刻,这种长久以来形成的认知却是被彻底颠覆。
面对着陆凯熟悉的面孔,我竟然感觉到了害怕,害怕他会杀死我。而且这种感觉非常的真实,就像曾经一度出现过一般。
我抓着崖壁石块的手在不自觉的发抖,我控制不了这种本能的反应,只能是无助的看向死死抓在我脚边的那人,颤声道:“为什么!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可话一出口,不等陆凯回答,那股诡异的熟悉感却又一次在心头腾起。
我愣住了,因为这番话几乎是脱口而出。就好像此情此景之下,我只能颤颤巍巍的说出这一句无力的控诉,除此之外,没有了其他选择。
而随着我的话音落下,陆凯的挣扎忽然停了下来,他仰着脑袋看向我,原本矛盾的表情渐渐变的统一。
那种痛苦的挣扎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那抹张扬的笑,中间还带着几分说不出的邪气。
他盯着我的眼睛,咧着嘴近乎一字一顿的说:“因为你该死!”
咬牙切齿的说完最后的那个“死”字,他抓住我脚腕的力气忽然骤增。
我慌忙的垂眸去看,才发现他的一只脚不知何时竟然蹬在了崖壁上。他借着着力点的支撑猛一矮身,强横的力道顺势而上,一下便彻底粉碎了我手上的垂死挣扎。
视角急转,失控感再度传来。
我被他拽脱了手,整个人倒栽葱般急速下坠。而在这个过程中,他掐住我脚腕的手终于松开了。
但这显然不是出于他的本意,因为下一秒,我俩就一前一后的撞上了崖边凸起的一株小树。
我被蓬松的树冠挡了一下,但因为落点不佳,下落的势头没能被缓冲,反是身体不受控制的掉了个向。而在这个过程中,陆凯的手却被树杈生生的撞开,只能放任我像个无助的皮球般滚落向一侧。
而他的运气显然比我要好不少,同样是砸向树冠,他的身子在下滑的过程中,竟然是被横在半道的树枝给拦了个正着。
一晃而过的视野中,我明显看到他下坠的身形停了下来,隐在了晃动的树影中。
而至于我自己,此时则还在疯狂下坠,手臂和双腿都在和各种不知名的东西相碰撞。
不间断的撞击如潮水般袭来,我觉得浑身都火辣辣的疼。但失重感在这一刻明显超越了皮肉的痛苦,我的脑袋里嗡嗡直响,眼前则是天旋地转。
在整个下落的过程中,我什么也看不清,只有砂石在不断的喷入口鼻,呛得我难以呼吸。
不过,这个折磨并未持续太久。
很快,一种尖锐的疼痛越众而出。我隐约感觉应该是脑袋撞上了什么东西,可眼睛已经不听使唤,就像是有什么人给我兜头罩了一个黑色麻袋。
刹那间一切归于沉寂,我什么也听到,也什么都看不到了。
混沌的脑子只浮现出了一张又哭又笑的脸,以及那双无论如何也要拉我陪葬的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