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思哲似乎也注意到了我的视线投向,他放下了手中的玻璃杯,说道:“你是不是还有什么问题想问我?”
“这屋子,是你一个人住?”
我权衡了一二,还是觉得应该问出来。
这一次夏思哲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但语气还是轻飘飘的,并没有显得紧张。
于是在我精神紧绷的注视下,他很平淡的答道:“我父母去世的早,十来岁的时候起就是一个人了。”
他这个答案跟我听过的描述能完全对上,可我心中的那抹疑问却是越来越浓,想着我便又问道:“这个梦境里,除了那种背景板一样的路人,还有没有其他人?”
“没有。”
他回答的斩钉截铁,这倒是有些出乎我的预料。
闻言,我忍不住说:“长年累月的你就一个人待在这里?连个说话的都没有?”
夏思哲似乎被我惊奇的语气给逗到了,他笑了笑,撩起眼皮看向我道:“你为什么觉得,我需要有人陪着说话才能活?”
我有点被噎住了,的确,这个事情确实如此。
人虽然是社群动物,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会依赖社群存活。像夏思哲这样能在梦中自给自足的哆啦A梦,他就完全符合离群索居的模式。
不过,道理虽然是那么个道理,但我总觉得他的状态并不像是一匹独狼。
他与我的沟通里看不出任何自我封闭的痕迹,甚至于我俩的交流中,他始终都处于优势位,我是被他牵着鼻子走的。
这就说明,哪怕他在梦境中已经独自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但他的人格却依旧稳定,社交功能也同样健全。
这种情况绝非例外偶然,一定是有什么东西在支撑着他,让他没变疯也没变傻。
那么,到底是什么把他护在了安全区内呢?甚至于让他明知是假,依旧不肯醒来?
我兀自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照实说道:“我觉得你确实不需要什么人的陪伴,但是,你留在这里坐苦禅,肯定也有你的目的,不会像你说的那样简单。”
夏思哲没有正面回答什么,而是调笑着问:“疑心这么重,你原来是干警察的吗?”
我也没寄希望于他跟我说实话,闻言耸了耸肩道:“我是精神卫生中心的心理医生,但因为潜梦项目经常需要跟警察们打交道,也许就染上了他们的职业病。”
说到这里我又抬眼看向他,见他只是漫不经心的转着杯沿,便又道:“梦主不肯从梦中醒来无外乎两种理由,要么是不愿意再面对现实而选择逃避,要么就是梦中有他无法割舍的东西。”
“你肯定不属于前者,所以,不会是这个梦困住了你,而是你不肯让这个梦境散掉。”
我的话音落下,夏思哲终于抬起眼皮看向了我。
在这一刻,我感觉整个空间都笼罩上了一股压抑的氛围。
可是这种感觉也不过是一闪即逝,他很快就收回了视线,轻声道:“结论别下的这么早!我虽然有控梦的能力,但归根结底也只是个普通人,我也有不想面对的东西。”
我其实一直在观察他的一举一动,试图从一些些微的小动作里看破他的心思。
但很遗憾,他不论谈论什么都带着一股漫不经心的味道。动作平缓,不见一丝一毫的凝滞。
哪怕是说起自己也好像是局外人一般,根本看不出他内心的波动。
对于这样古井无波的家伙,普通的套话根本不会有用。
所以我只能顺着他的话,激将道:“那么,你放任自己的肢体在外界由别人照看,只是想自己躲在梦境中图清净?”
我本以为这样说会触怒他,没想到他竟然很坦然的点了点头:“这样有什么不好吗?”
他说的太过理所当然,以至于狠狠噎了我一下。
我还从未遇到过这样油盐不进的款式,见状也没了办法,有些口不择言的说:“你如果真的厌世,为什么不选择自杀?而非要把生杀予夺的权利交给其他人?”
“你平时开导自己的患者,也都是这样往死里劝的?”
夏思哲颇为玩味的斜了我一眼,看那样子就知道完全没有被我的话撩拨到,甚至还有闲心能看我笑话……
我自认心态还算良好,但此时也已经开始不受控制的搓火。
这家伙明显是我对付不来的款式,顿时我就觉得自己能把他从梦中拖出来的概率降至了冰点。
而正在我暗自恼火间,忽然感觉肩膀被人拍了拍了。
我惊讶的抬头,发现夏思哲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我的身后,诧异间就听他说道:“小然然领你入门的时有没有教过你,梦主人都是很矫情的,不太经得起调戏?”
他懒洋洋的撑在我的椅子背上,说这番话时的语气也没什么起伏,但莫名听得我后背一凉,下意识的就要起身。
而他见状却是眼疾手快的按住了我的肩膀,随即悠悠的又说:“虽然你是个潜梦师,知道一些规律。但这里可是我的梦境,别的不好说,用点儿控梦的手法把你留下,还是很简单的!”
我隐约预感到了不妙,但还是强作镇定道:“你刚才不还说不需要人陪吗?我可不想当什么睡美人,你要是死活不愿意醒,那我也就不打扰了!”
夏思哲轻声道:“别紧张!我确实不需要你陪吃陪喝,但是,把你扔到一堆怪物里面,围观你抱头鼠窜不也是一种消遣吗?”
“你不是觉得我的日子过的很无聊吗?那就帮我找点儿乐子怎么样?”
这家伙说话的语气里根本听不出情绪,以至于我完全分辨不出,他是不是在跟我开玩笑?
更何况他有控梦的能力,所说的这些估计都是手到擒来,绝非虚张声势。
但就在我慌乱间,他却是先一步破功笑出了声,说道:“小然然那么护食,我要是把你留下,可就真是再无宁日了!所以,为了我自己的清净着想,我也得把你从这梦里给扔出去。”
他话锋转变的的太快,我愣了一下后才下意识的重复了一遍句首的那个称呼,有些不太敢信的问道:“你说的“小然然”是指裴然吗?说起来,我好像没提过他吧?你是怎么知道是他带我入门的?”
夏思哲大概没想到我的关注点如此之歪,有点哭笑不得的松开我说:“虽然我不认识你,但你刚才侧写我心理时,那个气人的调调儿我却很熟悉。想来是之前被荼毒的太多,留下阴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