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裴然见我愣住就说：“邪神肯定是被供奉的主体，不会随随便便的堆积在院中。所以“众生相”一定有它的实形，只不过杜云泽故意模糊了这一概念而已。”
“至于那一院子的木雕，恐怕只是对于“众生相”的拆分，更像是被信徒疯狂模仿的产物，所以才会显得那么不伦不类。”
“可他连犯罪动机都能侃侃而谈，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件事情上玩文字游戏？不论“众生相”存不存在，那都是何向莲造出来的孽，与他无关呀！他为什么要帮着遮掩这些已经毫无意义的东西？”我纳闷的问。
但这一次裴然看了看我却没有作答，隔了好半晌才反问道：“你觉得杜云泽的精神状况正常吗？”
我觉得这个问题恐怕是个天坑，所以谨慎的将卷宗翻到了精神诊断的纸页，上下浏览了一遍后才说：“杜云泽的精神鉴定是咱们科室那位陈医生做的，她在这一行混了那么年，经验和技术都是满配状态。既然她说杜云泽作案时有清晰的意识，并非精神障碍发作，那……”
但说到这里我却是一顿，脑中忽然电闪过了一个念头。
也许是注意到了我神色的异常，裴然从旁说：“陈曦这次精神鉴定的重点放在了精神症状的诊断上，她排除了精神分裂、知觉障碍等对于判决能产生直接影响的病种。但这只能说明，杜云泽的意识状态和思维都是清晰的，并不足够证明他的心理状态处于正常水平。”
说到这里，我忽然就明白了他的意有所指。
我国刑事司法领域虽然提出了精神疾患免于刑法的要求，但这只限于会导致自知力严重丧失、意识混沌的几类精神疾病。
换言之，像是精神变态等仅限于心理层面的失常，它们并不在精神鉴定的范畴内。
“杜云泽的案子社会影响很恶劣吧？警方那边竟然没要求我们定性他是不是人格障碍？傅文轩那个喜欢追根究底的烦人精居然也这么好打发了？”我纳闷的追问。
裴然说：“傅文轩对鉴定结果没提出什么异议，结案报告就是他写的。顺便一提，上次他来找我的时候，我也问过他关于“众生相”的事情。”
听到这里我不由撇了撇，不屑道：“他是不是把笔录里的东西又给你背了一遍？他要是真知道什么，估计早写到卷宗里面了，不至于一笔带过吧？”
然而，我刚嘲讽完就听裴然摇头说：“恰恰相反，他什么也没说。所以我才觉得杜云泽的口供有问题，而且傅文轩是明知道杜云泽说谎却没有拆穿他。”
“这么做……他图什么？”
我不能理解这个脑回路，毕竟傅文轩有多么难缠，我是亲身体会过的。
他对于案子的细节有着病态的执着，死缠烂打是他的本性，不然也不会对我“念念不忘”。
裴然看向我，语气有些玩味的说：“傅警官是个功利主义者，这样的人也许会一时兴起做多余的事，但却绝不会做对自己不利的事。”
“你是说……杜云泽对于“众生相”的供述，可能会影响到判决的结果？这岂不是说，咱们给出的精神鉴定有问题？”
我敏锐的觉察到了这话中的逻辑，但裴然闻言却是扭头看向窗外，摘掉眼镜有些懒散的说：“我只是从傅文轩的反常里，觉得这个案子也许还藏着一些隐情。但我现在在休假中，要过问这件事就太麻烦了。横竖嫌疑人和警方对结果都没有异议，就这么结案倒也不错。”
因为杜云泽梦境引发的意外，院长强制要求裴然回家静养一段时间。
不过因为职位性质特殊，即便是休假，很多东西也得他亲自处理，所以只能是我这个助手两边跑腿。
但到底他现在在居家疗养中，这样的局面的确不好插手。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眼前一亮，跃跃欲试的问：“要不，我去监区再见一见杜云泽？”
燕京市精神卫生中心不同于普通的精神病院，这里除去医院的医疗本职外，还要兼顾关押犯人的司法职能。
所以院区按照功能不同，被一道道铁门划分成了两个部分。
虽说两边的患者都是在押犯，但根据他们的病程和犯罪性质，收押轻症患者的一边被叫做“病区”，收押精神状态严重失常的一边则被叫做“监区”。
这两边都具有监禁和医疗功能，可配置上却有着天壤之变。
我和裴然平时值班所在的区域属于“病区”，这边每间病房门口虽然都设有电子锁，但屋内的构造和氛围还是更偏向普通的医院病房。
犯人们都穿着病号服，手上和身上没有手铐和绑带一类的束缚用具。只要他们不走出屋子，行动自由几乎不受限制。
所以，病区更像是一个带有约束性质的疗养机构。
但另一边的监区则截然相反，在那里哪怕是在病房内，犯人也必须佩戴手铐和脚镣，更甚者会被拘束在病床之上。
在监区，除去医生的例行查房和护士发药，还有狱警的定时巡检。
病区每天的日常都很平淡，没有犯人惹事生非，值班医生也只需要进行最基本的问询。
可监区内的每一天却都是精神紧绷的状态，除去随时可能发生的犯人精神失控，你永远能在走廊上听到杀猪一般鬼哭狼嚎的怪叫。
收押的重刑犯们哪怕住在单间都会搞出一些奇怪的叫声，并且这种行为成了一种报复工作人员的惯例。
只要犯人们心怀不满，就会像狼群一样此起彼伏的嗷嗷直叫，而且污言秽语的叫骂不休。
不论院方制定怎样的惩罚，不论狱警如何威吓依旧无法阻止。
所以在精神卫生中心工作，不论是医生还是护士都有一个共识，大家都不愿意被分配到监区内。
这不仅是因为安全问题，更重要的是监区内的犯人无时无刻不在制造精神污染。但凡心理脆弱一点儿的，只需要几天就能给你整崩溃。
心理科室之所以人员凋零，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在于医生都不愿意去监区轮岗。
值得庆幸的是在我入职前不久，裴然刚刚调回病区，不然作为助手的我还得跟着他遭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