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宫中吃不习惯，特意让他们跟着我的，他们必不会有问题。
只有几个做着粗使杂活的宫女，是进宫后内务府一并派过来的。
从这几个人入手，很快查到了管着厨房用具的一个小宫女头上。
她有个姐姐，是伺候方柔心的。
我心中大抵知道了，让宫里的掌事姑姑绑了那宫女来审问，她见事情败露，哭着求情，说是柔贵妃以姐姐性命要挟，让她在我饮食器具上做手脚。
我意外又不意外，如今这宫里，最盼着我出事的可不就是她？
她父亲在朝堂之上对叶家步步紧逼，她在后宫之后算计我的性命，为的不就是这皇后之位？
我岂能让她如愿？
但我摸不准卫蕴的态度，如若我真的将实情告知，他像从前那样偏袒偏信方柔心，只会让她多一个反攀污我诬陷她的把柄。
可我心底亦有个声音，相信卫蕴。
若是从前，我定会毫不犹豫，可他近些日子对叶家的态度也让我有些动摇，我发现自己并不能像小时候那样一眼看穿他，他是帝王，喜怒不形于色的天子。
我想，给他最后一次机会。
若他真的选择方柔心，那我们的情分当真尽了。
想到这里，我心中某块地方瞬间有些疼痛，我闭了闭眼，有些东西，不属于自己，当真是强求不来的。
12
我十岁那年，卫蕴十二岁。
我初次见他，他正在湖边赏景，我见他生得好看，就想着捉弄他一番，没想到一个脚滑，险些掉进湖里，他被突然冒出来的我吓了一跳，下意识伸手来拉我，拉扯间，我俩一起掉进了水里。
赶来的大哥二哥救了我们上来，我没甚大碍，卫蕴却感染了风寒，整整五日才好。
但我也是不好过的，被爹爹狠狠教训了一顿，还让我去给卫蕴赔礼道歉。
卫蕴很大度，说我们是不打不相识。
此后，我带着他在府里更加无法无天，爹爹和两位哥哥也无可奈何。
我那时候顽皮，爹爹和哥哥们都很头疼，整日念叨着女儿家应当娴静淑女，多读诗书学女红，而不是整日同男孩子一样在外上蹿下跳。
卫蕴却与他们不同，他说我很厉害很有趣，他从未见过像我这样的女孩子。
他说他就喜欢我这样。
如今想来，那只是孩子间的一句玩笑话。
他与二哥同岁，大概是将我当成了妹妹。
可我的少女心却第一次有些许萌芽，从那之后，我总是会不由自主的关注他，在他面前略微收敛了些，不再那么咋咋呼呼。
他在叶府待的日子不长，后来我就鲜少见到他，也只在他来找哥哥们或者一些宴会上才能见到他。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他是太子。
但他也还记得我，每每见我，也会同我说上一些话，这已经让我我十分高兴。
直到后来，我听说，他对方家小姐一见倾心，很是中意。
我回家郁郁了许久，可对着爹爹和哥哥们也说不出所以然来。
我自己都没意识到，我喜欢卫蕴。
13
自此我就很少见到他了，我刻意不去注意有关他的消息。
连宴会都少去了，因为每每各家女眷在一起，总免不了谈论他与方家小姐。
听闻两人好事将近，太子已经提了有意要娶方小姐为太子妃。
只是皇上龙体欠安，这才拖了下来。
再后来，他登基不久，一道圣旨令所有人都没意想到。
立叶家嫡女为皇后。
我更是整个人都懵了，爹爹十分生气，说要抗旨，我却拦了下来。
我愿意嫁。
并非因为我还喜欢卫蕴，而是我是叶家的女儿。叶家不能抗旨。
我没想到，我最终还是嫁给了他。
十里红妆，凤冠霞帔。
我坐在喜床上，直到同样一身红衣的他进来，他似是喝了些酒，脸上有些红，连与我喝交杯酒的动作都有些迟缓，吉祥嬷嬷说话有好几次都没反应过来。
终于礼成，宫人都退了下去，一下子安静下来。
谁也没说话，我听到我的心在怦怦跳，可想到他与方家小姐，又一下冷静下来。
?我知道你娶我是因为叶家，我也是一样。?我努力让自己显得冷静，表明叶家的衷心，?我会当好皇后，做好份内之事，恪守本分。?
言下之意，其他的事情也不会多管，包括他与方柔心。
可卫蕴一直没说话，良久才道：?知道了，歇息吧。?
一夜无眠。
他没碰我，但我也不在意，我早有心理准备。
我努力做好皇后该做的事情，学习管理六宫之事。
见我真的将宫中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卫蕴似是有些意外：?你与小时候很不一样。?
我端庄一笑：?谢陛下夸奖。?
他却莫名黑了脸，拂袖而去，?朕没夸你！?
14
我将人送到了卫蕴那里，旁的什么也没说，只看他处置。
不消多久，卫蕴下旨杖杀了那个宫女。
旁的，没了。
小竹很气愤，这次愤愤不平地骂的是卫蕴。
我没再见他。
不久之后，宫外传来消息，二哥回来了，他从未串通敌军，那几封信都是伪造的。
他在追击敌军的路上中了埋伏，身受重伤，后知道自己被?通敌叛国?，干脆将计就计，对找上门来的敌军首领假意投诚，深入敌营，一把火烧了粮草。
没了粮草，边境本就苦寒，我军乘势突击，敌军节节败退。很快就跑没了踪影。
二哥大胜还朝，那些传言自然不攻自破，爹爹和大哥也没事了。
我回了叶府。
本以为会费些工夫，可我一提，卫蕴竟就同意了。
我十分高兴，片刻都没耽误就出了宫。
自进宫以来，我都没见过爹爹娘亲还有哥哥，一到家中，早早等候的娘亲抱着我直哭，爹爹也红了眼眶。
娘亲一个劲儿说我瘦了，晚膳备了许多，都是我爱吃的菜。
?阿芜出了宫，想必能多在家中住上几日吧？?娘拉着我的手，小心翼翼道。
我笑着点头：?自然，只怕住得爹娘嫌我烦呢。?
爹爹却开口打断：?胡说呢，你现在是皇后，不是闺阁里的小姑娘，长住在府中像什么话。?
我不满，抱着娘亲的胳膊撒娇：?娘，你看爹！?
于是我爹就收获了娘亲的白眼一枚，我则躲在后面偷笑。
我一连在相府中住了几日，每日陪陪爹娘，两耳不闻窗外事，倒是难得的清净。
可这份清净总是维持不了多久的，我是没想到，一连几日没有消息，卫蕴竟亲自上门来了。
他来时我正在湖边喂鱼，说起来，还就是当初我俩初见不小心掉下去的那个湖。
?我来接你回宫。?他微微笑着，神色中似有几分忐忑。
我未语，撒完手中最后一小撮鱼食，拿起手帕擦了擦手：?怎敢劳陛下大驾，陛下叫个人来传信也就是了。?
卫蕴似是有些踌躇，缓缓开口：?有些事，我本不愿将你牵连进来，所以有些瞒着你，可如今，也是时候说明白了。?
我有些不解，抬头看他，才见他唇色苍白，面上也有些病色，看起来似是不太好。
?你怎么了？?
他摇摇头：?我没事，前日宫中动乱，受了点伤。?
他说得轻松，我却惊得一时说不出话：?动乱？出了什么事？?
竟出了这样大的事？！
我这才想起，前日傍晚爹爹匆忙出门，还叮嘱我们在家待着，千万别出门，直到次日才回家，只是我当时没注意到爹爹神色的异常。
15
方柔心死了。
方敏鄂联同朝中几位大臣谋反逼宫不成，被当场击杀，方家男子全数流放，女子被变卖为奴，卫蕴下旨将方柔心送出宫与家人团聚，她却在次日一早被发现服毒自尽了。
卫蕴说，其实从头到尾他都未曾疑心叶家，疑心爹爹，但新帝即位，朝臣心有不稳倒是真的，见新皇器重叶家，就处处针对，卫蕴与爹爹干脆将计就计，装作政见不和，让那些人以为他不喜叶家。
所以有了这次的陷害，原来大哥二哥此去除了平定动乱外，更是为了找到方敏鄂等人与倭寇暗中勾结的证据，二哥失踪，也是其中的一个局，就是为了引方敏鄂上钩，以为卫蕴真的信了叶家通敌叛国，好让他们放松警惕，好一举将其拿下。
但眼看二哥不仅安全地回来了，还拿到了方敏鄂与倭寇首领的密信，他们慌了，乘着叶家军不在，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召集了兵马，准备逼宫，可卫蕴早有防备，当然没让他们得手。
之前那么干脆地同意让我出宫，原来是为了保护我。
我终于明白，这是多大的一盘棋。
可他不是喜欢方柔心吗？怎么忍心这么对她？
仿佛是看出了我心中所想，他走至我面前，道：?我从未倾心方柔心，迎她入宫，也是为了拉拢方家的一环，包括入宫后的表面恩宠，她在你饮食中下毒，我怎能容得下她，只是那时不能打草惊蛇，这才没有立即处置她。?
这，信息量有些大，我脑子有些转不过来。
卫蕴却上前来握住了我的手，郑重道：?我喜欢的只有你，阿芜。?
16
我过于震惊，以至于都忘了将手抽出来。
卫蕴却仿佛得了天大的好处，笑得眉眼弯弯。
他掌心温热，让我有些恍惚。
仿佛又回到了六年前，我们站在这湖边，面前的少年眉间带笑，如冬日暖阳，耐心地安慰着被爹爹训斥的我，说：?我喜欢你，阿芜。?
无论怎样的你，我都喜欢。
我喜欢了六年的人，如今对我说，他喜欢的只有我。
他说，他当初根本就没有什么对方柔心一见钟情，只是他母妃中意，便有意撮合，他那是年纪小，根本没把方柔心放在眼里，可不知怎么传着传着就成他一心求娶了，甚至他都不知情。
他说，离开叶府后，他就只能借着来找哥哥和各种宴会的名义见一见我，可后来不知怎的，我总躲着不见他，他还为此郁郁了良久。
登基之后，他根基不稳，众臣又催着他立后，他求了爹爹好久才让他答应让我进宫。
他欢欢喜喜地与我成亲，满怀忐忑，却只得我在大婚之夜的冷漠疏离。
于是他也装作不在意，不记得，想着日久总能慢慢培养起昔日的感情。
可谁知后来听说我在闺中就有一心上人，怪不得进宫之后便郁郁寡欢。
他伤心愤怒，听我在梦中呓语说着?别走，等我一起?诸如此类的话更是一时气急，还拿了方柔心来故意气我。
说这些话时，他似是有些不好意思，时不时地看我一眼，又看向别处。
我心头一跳一跳地，这是什么荒唐剧情，怕是话本子都写不出来。
可看着面前的人，他不是九五至尊的皇帝，仿佛只是一个对着心爱之人倾诉衷肠的青涩少年，不可否认，我动摇了。
他目光灼灼，看得我有些难以招架，?你愿意原谅我，随我回宫吗？?
我点点头。
眼见面前的人笑容更灿烂了，我想。
我才不会再多此一举地告诉他，那个所谓我的心上人，从来都只一人。
谁让他之前骗我那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