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东北,寿禄镇。
深夜,严鱼开着一辆黑色桑塔纳,快速驶出小镇俱乐部工地。
这个快一米九的大高个,窝在车里显得有些局促。黝黑的脸上布着一些青春痘坑,在飞速后退的路灯光下,闪着斑驳的光泽。而黑亮的眼珠子此刻正被浓密的眉毛压着,没有什么精神的样子。
镇子里到处都在翻修,土灰迷蒙,让人看不清前路。他坐在驾驶座上被颠得直点头,带着嘴上的火星子上下左右地乱晃。
那红点就像他胸腔里七上八下的软肉一样不受控制,令人焦躁。
“妈的。”当眼皮也开始跳的时候,严鱼终于忍不住骂了一句。
接着脚下使劲的同时,他心里开始用一种近乎威胁的语气,祈求老天爷能保佑他尽快离开小镇,并且草率立下毒誓,他什么代价都愿意付。
信神之人必定怕鬼。严鱼在祈愿的心理作用下冷静了两秒之后,还是决定去够驾驶座底下的纸贴在眼皮上,取谐音之意让它“白跳”。
只是手刚伸出去,就听“嘭”的一声!紧接着刹车带着防滑链和地面摩擦发出了一阵尖啸……
稳住车身的瞬间,严鱼不自觉屏住了呼吸,瞪着眼睛看向挡风玻璃——可是那里除了飘忽不定的迷雾,什么都没有。
“难道真撞鬼了?”他不自觉地按住了胸口的全家福照片。
“下来!”他惊魂未定之时,一声厉喝从迷雾中传来。
严鱼如同见着菩萨显灵一般急切地循声望去,只见几个人影从小镇门口旁的小路快速闪来。
“下来!”又是一声厉喝,这次声音近了很多,几乎是在严鱼耳边炸开。他忽然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下一秒,车窗上贴上来一把手枪。
严鱼脑子嗡的一声,脸色瞬时煞白,和路边寿材店门口的纸人越发相像。
那厉喝的声音主人他确实认识,是镇上公安局管刑侦的副局长,叫朴勇。
等到脑袋被按在轮胎旁边的时候,他才看清有个人半条手臂被压在车前轮底下,是个生面孔。
“你为什么撞他?”朴勇膝盖猛地使劲,把他的脸按在石子路面上。
疼痛让严鱼在一瞬间清醒了过来,他紧解释道:“我!我没想撞他!我刚走神了没看路!”声音里惊慌中适度的委屈,这是他多次被抓养成的表演习惯。
“严鱼?”朴勇终于在朦胧的天色里看清了地上的人,这小子是他看着光屁股长到这么大的,没这胆子。
朴勇松了脚上的劲,转头喊了一句:“把他带走。小王开这车赶紧送段辛去诊所。”
“是!”
严鱼是警局的老熟人了,不过这次进来,确实和平时的感觉不太一样。
“他是个警察?”严鱼难以置信地坐在审讯桌前,“那撞警察,要关几天啊?”
朴勇把口供本摔在了桌上,巨大的响声吓得严鱼缩了缩脖子:“看性质,看你有没有主观故意。要是故意袭警,就有你好果子吃的!”
“哎哎哎!勇叔,您知道我就只会偷鸡摸狗,哪里会害人啊?这都是意外,都是意外!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把我当个屁放了吧。”
朴勇显然对严鱼的态度不太感冒,岔开话题问道:“你带着全部家当去哪啊?小子,是不是犯了什么事逃命呢?碰巧撞上了警察,给你拦住了?”严鱼跟他目光接触的一瞬间,有种被刀子抵着喉咙的感觉。
他明明知道朴勇不过是在诈自己,甚至带着点开玩笑的成分,但是不可抑制的紧张情绪,让他桌下被拷着的手,还是条件反射地抓紧了自己的裤腿。
“您想哪去了?这入冬了我们俱乐部工地也不开工,再加上快过年了……你也知道我家人早就死光了,我就想去外地过年,当个游客,也不用受街里街坊那股子高人一等的可怜劲。”
严鱼这话半真半假,照理不会被听出什么破绽。但朴勇只是看着他,淡淡地回了一句:“是吗?”语气里没有半分相信的意思。
严鱼皱了皱眉,以往每次提起自己家人,都能让朴勇放自己一马,但今天好像完全不同。
难道是因为那个被撞的警察?
想到此处,严鱼脑中白光一闪,他终于察觉到哪里不对劲了。
从他被抓开始,似乎一直有一些不合常理的地方让他如鲠在喉,又难以说清。
此时戴着镣铐严鱼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抓的速度是不是太快了一些?
作为一个职业混混,他对小镇警察出勤时间估算非常精确。一般有人报警之后,至少要十来分钟,警察才能赶到自己打架的地方。凭着这股算计,他顺利逃跑过不少次。
而此时深更半夜,没人报警。并且撞车的下一秒警察就出现了,自己就这样被抓了?这也太快了!
能达成这种速度,怕是只有一个情况……
“你们为啥追着那个叫段辛的警察啊?”严鱼直接把自己的想法讲了出来。
“管好你自己!”朴勇闻言一抬手就把口供本扔在了严鱼的脸上,掀开的纸割开了他的脸,流下了一道血线。
察觉到对方并没有否认这一点,严鱼闭了嘴,他意识到这件事水很深。不过不管这水有多深,严鱼都不打算去趟。
他现在唯一的想法,只有尽快离开小镇。
“朴头!”审讯室的门突然被打开,进来的是一个年轻的警察。
他看到严鱼脸上的血愣了一下,然后把朴勇请了出去。
“碎尸?”
门外朴勇的声音传来,这简单的两个字,让严鱼的后槽牙碰在了一起,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