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小镇俱乐部工地。
季浦平突然打了个喷嚏。
寒风扫过他额前的碎发,挠得眉心有点痒。但是手刚刚摸过未干透的水泥,季浦平只好抬起戴着袖套的胳膊肘轻蹭了一下干燥的面部。
碎灰被极长的睫毛挡住,但他还是微微晃了一下头躲避,浅色的薄唇此时干得有些发疼。季浦平叹了口气,他不知道是自己会有这种感觉,是不是因为眼睛太大了……眼珠子真的会冷啊,发冰的那种冷,以至于他干活的时候一直眯着眼睛。
他是从南方来的建筑师,刚检查了一下水泥坑的凝固程度。因为气温的原因,冻住的部分虽然表面摸着很硬,但是用手一搓会有豆腐渣一样的渣滓。 他想站起身来,把手上的渣滓仔细地拍进池子。
只是这个简单的动作,因为臃肿的棉袄变得很吃力。 东北真的太冷了,季浦平把能穿的衣服都裹在了身上,连裤腿都严丝合缝地塞在皮靴里。
远远地看着,这站起身的努力,让他看起来像一只摔倒后在原地挣扎的小企鹅。
小镇俱乐部一层外墙和支柱都做完了,但是里面的结构七零八落,窟窿和半截的楼梯到处都是,让它变得像一个无头迷宫。
他站在一楼的池子前,抬头正好能穿过两个大窟窿,十几根柱子从他的逼常人更圆阔的眼角射向那里。在这种视角下,这个俱乐部就像是一个被万箭穿心的心室。
“你是季浦平?”
正在发愣的季浦平闻声微微一惊,他转头寻找声源,只见一个陌生人推着一辆自行车,踏进了俱乐部工地的院子。
那人把车往地里一倒,双手插进口袋,踩着积雪“嘎吱嘎吱”地走过来。
小镇俱乐部的地皮在小镇的边缘,原本是一块荒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一般没有人会路过,更别说主动过来。
季浦平没有立即回答那人,却下意识看了一眼那明显很浅的池子。
“你是季浦平吗?”来人又重复了一遍。
“我是。”季浦平转过身去面对来人,想让自己显得尽可能坦荡一些。
来人叫王科,是个警察。
他在出示了自己的证件之后,季浦平大脑有一瞬间是空白的,他看着面前这个包裹严实的青年,对方刚扯下的棉布口罩下两片嘴唇一开一合,季浦平却像是在耳鸣,听不到一个字。
似乎是察觉到了季浦平不自然的表情,王科放慢了语速:“你别紧张,我给你看证件就是想告诉你我不是骗子,最近不是冒充系统里的骗子特多嘛。对了,你认识严鱼吧?”
听到严鱼这两个字,季浦平脖子上的筋兀地跳了一下。他有些犹疑,王科往前走几步,他就下意识往后退几步,两人之间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空气中充满着诡异的尴尬。
一阵沉默之后,两人同时开了口。
——王科:“我真不是骗子。”
——季浦平:“认识。”
两句话迎头撞上,在空旷的俱乐部工地产生了一些回音,场面有些滑稽,还好气氛缓和了。
“严鱼怎么了?”季浦平问道。
王科挠了挠头:“是这样,严鱼让我给你带个话,说,想吃肉了……”
“他被抓进去了?怎么回事?”
对方直了直身子,开口之前稍有斟酌:“是,他和一个案子有关。昨儿个被抓的时候,还破相了。”没有透露更多,王科只是强调自己看他可怜,所以前来带话。
其实王科心里,也觉得这事多少有点荒唐。这种无关紧要的东西,值得自己冒着风险出来跑这一趟吗?
季浦平看着他复杂的表情,心下了然。严鱼说过对付这类小警察的方法,他们初出茅庐,大概是想要点好处,但那些个教条又还在脑门上,不好意思开口。于是随即摆了个台阶给他下:“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不能让你白跑一趟。”
“什么?”王科闻言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又是一惊:“诶,不是!小兄弟你误会了。”他一伸手拦住要往外面走的季浦平,“我严正声明,我没有索贿的意图啊!”
他有些着急,打了个磕巴:“俗话说得好,法理不外乎人情,我们要做有温度的执法者!”
季浦平上下打量着这个小警察,比自己高半个头,头发剃得很精神,明明生着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却没有一丝狡黠,反而是透着不可抑制的真诚,倒确实是一副莽撞又没心眼的样子,不像在装纯洁。
他想了一下,拿出一副和街坊相处的随和样子,开口道:“那你送我去买肉呗?有温度的执法者。”
“啊?……啊行。”
王科绝对不会想到,这么一个细胳膊细腿的白净南方人,在坐上他自行车后座之时,已然摸着了棉靴里的匕首,开始掂量自己拔刀之后的胜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