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的清晨格外安静，通宵的店铺都睡沉了，荒烟吹着金红的彩纸在空无一人街道扫荡。热闹过后的冷清，有一种带着悲凉的祥和。
但此时的严鱼跟祥和二字毫无关系，他正双眼通红在小镇俱乐部工地中，拼了命一样用镐子挖着一楼池子那半干的池壁。
BB机的响声不停从破碎的水泥砖缝中钻出来，每一声都打在严鱼的脑神经上。镐子头掉了，他就用手挖。终于，几乎血肉模糊的双手从墙灰里拽出一具单薄的身体。
“季浦平！”严鱼晃着怀里面色灰白的人，他用手摘去了对方口鼻蒙着的些许泥灰：“季浦平！醒醒！千万不要死！不许死！”怀中之人毫无反应。
严鱼慌了，死马当活马医，学着电影里就是一顿人工呼吸，又是摁胸口又是拍脸的毫无章法。
季浦平最后终于咳了两声，吐出两口带着泥灰的微弱呼吸。也不知道是被救醒的，还是被折腾醒的。
那一刻，严鱼终于感觉到自己浑身的酸痛在同一时间袭来，一下脱力摔在地上……
季浦平为什么会被埋在墙里，那还得从几个小时之前说起。
当段辛在警局承认，自己曾经和季浦平提过人命欠条的事时，也坐实了严鱼的猜测——就是季浦平设局陷害自己去林场帮找死的。
两人视线交错的一瞬间，季浦平丝毫没有慌张的迹象，甚至弯了眼睛朝他温和地笑了笑。
离开警局之后，他们并肩走在镇子的街道里。除夕里家家门口都贴着春联，门上还有红彤彤的福字，不时有人和他们打着招呼。
原来在不知不觉间，他们也在这里认识了许多的人，过了许多日子。
路过东子饭店的时候，季浦平甚至还收到了王母娘娘给的年菜。
晚上严鱼热了一壶酒，小镇里的夜空难得地绽开了几丛花火，巷子里的小孩举着烟火棒和糖饼边笑边跑。
季浦平靠坐在窗台看着眼前的景象，明明是堪称美好的人间烟火，但他却无法将这些景象收入心口。
他满脑子都是，严鱼带着人回来建设俱乐部只是一个幌子，他不过就是要在告诉警察，自己绝对不会走。有此前提，自己如果贸然出逃，一定会被警察追踪。
而且无论是为了那六万块钱，还是为了保守杀人的秘密，又或者是为了报复自己的陷害手段，严鱼一定想要杀自己。
“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杀我？”两人在窗前碰了一下酒杯，像两个老朋友。
“过完年吧，新年杀人不太吉利。”
季浦平闻言呵了一声，这人真就是把迷信可在骨子里了。
但是他没有想到，就在轰隆隆的鞭炮声突然响彻整个小镇，空气中弥漫着的火药味预示着新年的到来。严鱼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刚过十二点。
转身的瞬间，他手起杯落砸向季浦平的后脑……
还真是一秒不差。
没有人注意到通宵的灯火间隙之中，严鱼扛着一个麻袋往俱乐部工地走去。
要说东北的休闲灵魂一定是澡堂，按照最开始的计划，俱乐部一楼就是要建男女澡堂。其中一个池子已经被李山果占了，严鱼他们好不容易又划了两个，此时的他正试图把季浦平封在泡澡池的壁中。
这种水池壁高度防水密封，就算季浦平烂在里面也不会被人发现。
活埋，严鱼能想出来最恐怖的惩罚。他小时候曾听过一个传说，被活埋的人魂魄离不开坟穴，迷信如他不想再见到季浦平，包括任何维度。
接到第一个电话的准确时间是凌晨3点40分。严鱼其实并没有睡着，但是听到家里有电子产品铃声的时候还是吓了一大跳。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接着来到季浦平的房间，看到床上有一只大哥大。
严鱼愣了一下，这破屋子里怎么会有这贵价货？
学着以前见过大哥的样子按键接了起来，话筒里传来一个斯斯文文的女声：“季哥哥，今天怎么样？那封自首信需要我们寄出吗？”
“什么信？”严鱼脱口而出，还好当时通话质量很差，声音差别不大听不出来。
“那封写着自首信的东西啊。你不是托了我还有小张他们几个同学，我们都理解你自首的决定。虽然她撤案了，但秘密藏在心里总活不好的，你放心等你出来了，生活上同学们一定都会给你帮助……”
“不要寄，告诉所有人都不要寄出。你……”严鱼大脑一片空白。
“你不是季哥哥。”对面的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暗号是什么？”
“暗号？什么暗……”还没等严鱼狡辩，他的耳边就出现了盲音。
“操。”严鱼骂了一声，连外套都来不及穿直接冲出了宿舍。
冻干的水泥坚硬无比，被封在里面的季浦平腰间的BB机在一小时后开始响了起来，就像是催命符一般催促着严鱼搏命狂挖。
他身上的汗还没开始蒸发就直接结成了冰壳。在天际露出鱼肚白的时候，终于敲完了自己多封上的两层红砖，徒手把季浦平挖了出来。
“暗号是什么！暗号！”严鱼躺在地上用最后的力气喊着，他满口的血腥味感觉几乎就要昏过去。季浦平视线模糊，下意识用几乎没有知觉的手往下摸到了腰间的BB机，费力地摘下之后，他拿到眼前凑近细细的摁着键。
电子绿屏上现实着一串数字，是他和同学约定的密码，意思大概是问他是否要寄信。踢了严鱼一脚，季浦平用尽力气只发出一线气音：“带我去打电话。”
还好小卖部木门的钥匙季浦平上次要了一把备用。此刻装着烟酒的玻璃柜台倒影出两个狼狈不堪的人影，一个灰头土脸，一个内耗外伤。
季浦平趴在小卖部的玻璃柜台上拨通了同学的电话：“喂？小夏，是我。”他的声音有点抖：“嗯，刚刚是我朋友。暗号？被水淹死的的鱼。”
严鱼撑着双膝翻了个白眼。
“谢谢你，信不寄了。我还需要一些时间。”
听到挂了电话，严鱼哼笑了一声：“你小子长得人模人样，以前也犯过事啊？不过那信里面，写的是我们一块杀人的事吧？”
他还没讲完，突然听到“咚”的一声，季浦平一头栽倒在柜台内部。
严鱼把软成一滩烂泥的季浦平背回了宿舍，用热毛巾帮他擦了脸和手，甚至又去小卖部偷了两罐黄桃罐头。其中一罐自己吃了，另一罐像上供一样摆在季浦平的床头。
他暂时不敢再动杀季浦平的心思了，这家伙八百个心眼，天知道还有什么后手等着自己。
至于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严鱼已经不记得了，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吃罐头的铁勺子一直含在嘴里压得他舌头发麻。
他迷迷糊糊地被推醒的时候，一睁开眼睛就看到季浦平一脸着急：“醒醒！”
“咋了？”
“带我去警局。”
“啥？为啥？”
“还有一封信，已经寄去警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