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就找不到那个李山果呢?不过专案组快来了,拨款今年应该能落实吧。”段辛这句话让所有人手里吃东西的动静都慢了下来,除了那两个小孩。
白明翰手里一瓶汽水见底了,接着要了一瓶青苹果味的。人也不是随时随地都想要工作的,王科顺着白明翰的话也要了一瓶葡萄味的,打破了一些工作压力带来的沉闷。
季浦平一边往室内走,一边把耳边传来的“订单”一一答应下来了。
“我来帮你吧!”王科听着越来越多的“订单”,赶紧把手上的串撸干净了跟上了季浦平的脚步。
在那个物资不算充足的年代,每个地方都会有当地特色的汽水零食。造就了每个人不同的回忆,没出去过的人,往往会以为全国都吃这些。
所以当闲聊中王科知道季浦平没吃过杂瓣糖的时候,真切地愣了一下。
“你没吃过杂瓣糖?不能吧?那你们南方吃啥?”王科跟在他身后进了门,抬起一个绿塑料箱子,里面的汽水都是玻璃瓶子铁盖的,一握的大小,有点分量。
“麦芽糖吃的多一些,还有龙须糖。”季浦平也抬起一箱。
“龙须糖是啥?”
“把糖拉成蜘蛛丝一般的细丝,面条一样一捆一捆卖的糖。上面均匀地裹着粉,吃起来口感很酥。”
“哇……还有这种东西呢?回头带点给我吃呗?”王科笑得谄媚。
“行。”季浦平笑了一下,他先答应下来了,虽然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回去。
王科转身出去时,季浦平弯下腰抽拿着各种颜色的玻璃瓶混成半箱,随后稍微使了点劲也提了一箱起来,不过一转身看到严鱼,他半惊之下手松了一下。那箱汽水往一侧倾倒发出乒乓的碰撞声。
“我帮你?”严鱼下意识就要过去扶。
“不用。”季浦平抬起一条腿架着稳住了箱子,又要往外走。
“宋思南的事……”严鱼话说了半句,季浦平停下了脚步:“我没跟任何人说过。”
俱乐部工地的一楼经过几次折腾已经很像那么一回事了,只要再加上装修,那些见不得人的瑕疵似乎都能完全被掩盖住——除了墙上那条每修每裂的缝,那是地基的问题,真没办法。
那天他和季浦平差不多也是在这个位置,目睹了宋思南被李山果侵犯。
严鱼其实一直觉得自己不是在混社会,他算是个不得志的侠客。
武侠小说和现代法治社会多少都有点冲突的地方。比如以暴制暴是不被提倡的,严鱼觉得需要被提倡。恶人的道歉毫无意义,他们没有廉耻之心,上下嘴皮一碰就能逃脱罪责?太便宜他们了吧。
在严鱼看来,只有流血或者出钱才能让他们在下次犯罪之前多思考那么一下。当然,这只是他的个人观点。
但这个个人观点,让他成了一个外人眼里比混混还混混的恶人。
时间回到他帮季浦平砍断脚链那时,面对对方向他抛出杀人分钱的橄榄枝,严鱼几乎是下意识脱口而出:“你脑子有病吧?你让我杀了李山果?我跟他无冤无仇我为啥要杀他?”
季浦平有这么一瞬间觉得他真的很难琢磨,打架毫不手软,喝酒吃肉也不付钱。说他是个恶人吧,严鱼对自己出手相助,又不愿意为了钱杀人。
像个天生暴力的纯真小孩——最终他得出了这个结论。
没有聊出个所以然,杀人这事似乎就要这么不了了之,没想到最后李山果还是死了。
李山果死前两天,严鱼看着季浦平,在李山果回来之后还像个没事人似的,做着自己的工作。即使脚上没了链子,也没有逃跑的打算。抛弃尊严就是为了那点钱?严鱼打心眼里看不起他,越看越恶心。
他不知道此时季浦平已经铁了心一定要杀了这个胖子,只是时机未到。就觉得他一定和传闻中那些二尾子是一路货色。
各种颜色的传闻,在夏天充满汗臭的工地板棚里流传。工人们添油加醋地描述,每个人嘴里讲出来的版本都不一样。但他们不知道,背着他们一动不动仿似沉睡的严鱼,眼睛定定地睁着,像一条死鱼一样听着他们造谣。
李山果死前一天,矛盾爆发在搬砖的时候,严鱼看到季浦平带着测绘工具从他身边经过,下意识呸了他一声。
周围的工友纷纷抬起头来,又都低下了脑袋。
“有病?”季浦平没打算惯着他。
“烂人,我说你,烂的。”严鱼放下推砖的小板车,一副要跟他干架的样子。
季浦平笑了笑:“我烂我自己的,关你什么事?”
“就关我事!”
没意思,吵架都不会吵,季浦平翻了个白眼往工地里面走,跨过大坑时,姿势看着还有点怪异。
“你他妈的真的那么缺钱啊?”严鱼喊了一句,嗓门有点大。季浦平再回过头来的时候,眼神恶狠狠的。他看到工友们避嫌似地互相招呼着往外走,就像很久之前父母经过他身边,但因为自己在被警察盘问,就对他视若无睹一样。
严鱼越说火越大:“瞪着我干啥啊?当婊子还要立牌坊?这些天他们私下怎么说你你都知道吗?就为了那点钱?”
“你很有钱吗?”季浦平的语气透着一丝寒意,“你不也豁不出去救我,伪善的要死,还非得装正人君子。”
……
吵架严鱼是不行的,一直不行。
当天晚上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地复盘越想越气,那些反驳的话现在倒是蹦出来了,自己这个猪脑子当时怎么想不出来呢?再说了,他凭什么这么说自己伪善?
他要让季浦平给他道歉!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再没落下,于是两人在那个本不该出门的陵城,见到了李山果扛着一个女学生回到了工地。
杀人救孩子是严鱼主动动的手,季浦平把孩子送到医院门口再回来的时候,李山果已经死了。于是就有了最开始澡池分尸的事。
后来季浦平在伪造好那份监管文件之后,在监管人名字那一栏,除了自己,还填上了严鱼的名字。
冬天工棚拆了之后,严鱼也住进了季浦平宿舍那个闲置的房间。
他们两个曾经在这个俱乐部工地里为了救孩子而错手杀人,所以都笃定对方不会选择孩子的生日作案,此刻反倒有些放松了。
明天要是去赴死,那也是明天的事,专案组又不是自己担心就不来了。严鱼这么想着,汽水喝起来居然也有一股酒味了。
朴青和白明翰吃一口跑两圈玩得满脸通红,头发都被汗打湿贴在脸上。但是人多汽水早就被喝光了,朴勇说要去烧开水,他们嫌没有味道,最后在角落里找到一瓶被遗落的大白梨,一人一半喝了下去。
今夜星空格外明朗,所以乌云飘来的时候也明显得过分。
东子饭店内,王母娘娘摁着计算器发现账目有点问题,于是头也不抬地问自己家男人: “诶东子?咱这个月大白梨卖的恁少?咋回事?”
“哦……那,那个汽水商,出车祸,一车……啊车水都没了。最近没给货,咱家一,一星期前就没大白梨汽水了。”
“哟,半个月都没给啊,应该挺严重的,行我拿别的货补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