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视时间到。”
狱警一声招呼，打破了这诡异的僵局。季浦平匆忙起身离开，白山维对着他的背影补了一句：“想到什么可以写信给我。”
“好。”
晚上季浦平躺在板床上，身边是狱友此起彼伏的呼吸声。他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看着漆黑的上铺，凭空在脑海中画出了一副人物关系图。
这已经成为他睡前的习惯了，只不过今天，这张许久没有变化的图，多了一条分支“电话”。随后，那幻境一般的线索图开始剧烈的晃动，折叠，互相关联，最终，左右光线都汇总在一起，交织成了一个全新的名字。
季浦平控制着自己的呼吸，默默地捏紧了拳头……
由于表现良好，季浦平在第十年提前出狱。
在狱中念完硕士的时候，他破天荒的收到了自己父亲写来的信。
信中讲到，他们因为觉得自己无望，于是在他离开之后又生了一个孩子。但是母亲因为高龄产妇的并发症已去世多年，现在收到政府的鼓励通知，特此来信，希望日后季浦平若有出头之日，则必定对未见面的弟弟多加照顾。
若重蹈覆辙，则自求多福，勿要再伤亲人。
“勿要再伤亲人。”季浦平仔仔细细地读了好几遍这最后一句话，便把信扔进了垃圾桶。
出狱那天来接他的是白山维和他两个弟弟，远远看着朴青和白明翰已经是青年人的样貌了。细数一下，确实都该有三十岁的年纪了。
朴青听了他的建议，在大学选修了计算机和进出口贸易双专业，现在已经是国家级别的通信人才。
而白明翰，没做成厨子，成了一名特警。
季浦平人虽然在监狱，但这些年对于他们各方面的成长建议和帮助，让他们的关系变得异常紧密。
所有人似乎都在迈向未来，听说段辛在省厅如鱼得水，李炽去了中央部队。而白山维终究是一辈子替朴勇守在了这个小镇，但他看上去十分享受，这十年人也胖了不少，孩子也上小学了。对了他的妻子是邮递员姜平。
东子饭店依然还开着，知道季浦平要出狱，王母娘娘愣是帮着张东子做了一大桌子的菜给他接风。
“我们家姑娘今年也大学毕业了，想着能不能让咱们朴青谋个出路啊？”她说这话的时候，有些扭捏。
朴青笑了笑，没问题，到时候让你姑娘把简历发我邮箱。
“行行行！”夫妻俩满脸堆笑。
看着他们走了之后，朴青凑向季浦平耳边轻声道：“公司的转让手续都做好了，就等你签字。”
季浦平点了点头，那是朴青毕业第二年在自己指导下开的网络公司，如今已经是全国最大的信息服务商之一，同时也参与国家安全网络的建设。
季浦平往嘴里塞了一块猪头肉，此时年近四十的他看上去依然清朴。忽然听到饭店陈旧的木门发出一阵吱呀。众人回头，只见晃眼的光影中推门而入一个高大的身影。
有一瞬间，季浦平以为自己又犯病了，但随着那面目的清晰，一个似乎没有怎么变老的段辛出现在众人面前。所有心跳也在一瞬间变得平缓。
“你怎么来了？”讲话的是白山维。
“我不能来吗？这老朋友重获自由我不得过来给他冲冲喜？”段辛的口气都没大变，似乎还有那一股子独头热的口气。
白山维给他挪了个位置坐下，王母娘娘忙不迭地凑过来：“哟！咱们这，都快到齐了，我给大家开瓶酒吧？”
“不用，没报备喝不了。”段辛笑着拒绝了。
“那我给你拿瓶汽水？”
“行。”段辛扬了扬下巴。
“给他拿瓶大白梨。”季浦平道。
似乎没有人注意到段辛脸上那丝一闪而过的诡异表情。
吃完饭，季浦平重新又站在那个熟悉的楼顶旱冰场上。
大概三个月前，在深圳的房地产女王赵宝兰的帮助之下，季浦平的公司宣布涉足房地产。朴青早在去年年底就竞标成为寿禄镇改建工程的负责方，自然，他们第一个改建目标就是寿禄镇的小镇俱乐部。
令人觉得神奇的是，他居然在这么多年里一直在被使用。白山维将地基重新加固之后，开放了这个俱乐部的使用权，租金也很低廉。
第一个吃螃蟹的是那些下岗女工的后代，她们先是在这里做手工纺织的加工，因为边角蓬乱，她们很难找到别的消防合规的宽阔场所。之后其他的小铺面又被美甲化妆假发等店铺租下，这里成了一个时髦的女性小楼。
搬空还是去年的事，因为赵宝兰集团建的新的商城正是开放使用了，对女性创业者有很多租金减免政策。
此刻季浦平面前摆着一个熊熊燃烧的火盆，黑烟和纸灰在无风的此刻垂直升空。
正在往火盆里塞元宝的是赵宝兰的儿子赵金鳞，他刚从德国进修回来，帮助朴青运营公司。信息工程方面朴青一个人已经没有余力，以后公司的房地产板块还是要他来管。
赵金鳞放完最后一个元宝，推了推金丝边的眼镜站到了季浦平的身后，朴青的旁边。
两人匆匆对视了一眼，光看眼神仿佛是认识的，但冷着的脸又好像从来没有见过一样。
他们看着季浦平从怀里掏出那张黑白报纸照片，也扔进了火盆。
“咱们最后还是回到了这。”季浦平看着火盆的对面，在扭曲的火热空气中依然年轻的严鱼，“我该走了，你会不会想我？”他笑得很灿烂。
季浦平没有回答，看着他穿过火焰来拥抱自己，“你还记不记得，你请我吃过一顿饭，在我两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嗯嗯，看你这个表情就是完全忘记了，哈，果然一直以为我多管闲事呢是不是？
我告诉你，你在这火盆下面挖挖看，看胶地底下有没有一个硬币，是当时找你的钱，到我手上了。谢谢你，吃饱饭的感觉真的很好。我从前没钱，就算吃白食或者人家施舍，也不敢吃饱，感觉自己不配。
那时我们都不认识，也没什么瓜葛，我以为也没有以后，所以我吃饱了。没想到把命搭进去了哈哈！”
他变成一束光推着白灰飞升到一望无际的天空之中，留下季浦平在原地发愣。在他自己的记忆之中，整块场地他从来没有参与过铺设。
“怎么了？”朴青看他愣神问道。
“把这个盆下的胶地撬开，看看有没有硬币。”
如果有的话，是不是能证明，不是自己得了精神病，而是严鱼的魂魄真就一直在身边？这个荒唐的想法让季浦平的心揪了起来：“等一下。”
他又喝停了手下的人。
万一没有呢。
几分钟后，小镇俱乐部在铁机之下轰然倒塌，所有往事随着飞尘浮土回旋飞向天空。
似乎一切都结束了，但又似乎，新局已开。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