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告人季浦平,犯非法处理尸体罪……等数罪并罚,由于新增证人提供的证据证实季浦平有适用的减轻处罚情节,最终判处有期徒刑15年。”审判席上一锤定音。
原来自由真的是来自人心,季浦平从未如此明确的感受到这点。
在此之前,他即使身处小镇这种世界尽头一样的地方,也依然无法呼吸。因为这具身体就是自己的牢笼,死又不敢死,于是勉勉强强的活着。
但还好活着,拼命的活着,终于会有把劫渡完的那一天。
进了监狱之后,因为学历较高,季浦平经常回帮狱警做一些文书工作,相对的体力活就会干得比较少。在监狱里的日子,也算是“高人一等”,很符合他的心性。
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季浦平将当天最后一批打印资料抱到资料室门口的时候,突然看到书架上整齐码放的报纸,目光忽得闪烁了一下。
“领导,请问这些报纸是市里的报纸?”他弯腰放下文件。
“是啊,日报,近两年的都有,你要看看吗?”说话的狱警是刚进来的,做事还没有形成太严格的等级气质,更何况对面的是季浦平这样的大学生。
季浦平点了点头。
“你看呗。”
几分钟后顺利找到了小镇俱乐部竣工那天的报纸,黑白照片上面印着那些逝去和还活着的人。
“领导,这张照片,我能剪下来吗?”
那新人走过去从对方手里拿过报纸,他听说过严季二人的案子,略作思考之后开了口:“拿着吧。”
纸并不是违禁物品,存着家人照片甚至日记本的犯人很多。
但说来奇怪,自从将那张剪报放进枕下的英文原版书之后,季浦平开始偶尔会看到严鱼。一开始,他以为是自己见鬼了。但是后来意识到严鱼就算变成鬼,也不至于这么聪明,能讲出一些自己的想法。甚至有一天吃饭的时候,他听到严鱼站在食堂窗口,用英文念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
“……And summer's lease hath all too short a date:
Sometime too hot the eye of heaven shines,
And often is his gold complexion dimm'd;
And every fair from fair sometime declines,
By chance or nature's changing course untrimm'd
But thy eternal summer shall not fade……”
啊,季浦平明白了,可能是之前的脑部创伤一直没有好,亦或是一种温和的精神疾病。
在监狱里日复一日的劳作和规律的作息将他的肉体变得很健康,思想政治的学习也并不是难事。要说唯一令他难受的,有可能就是那个无遮无拦的大澡堂,他每次洗澡都闭着眼,算是要把一些精神洁癖带到棺材里的决心。
这个时候总是能听到严鱼在耳边揶揄他,而他保持默不作声。
其实自己应该对他觉得愧疚的吧,应该得那样?
季浦平后来想,是自己过于早地就决定要去死,只是那个少年侠客在某年冬天冲进了他的生活,带着斧头要砍断自己脚上的铁链。后来的事,也就开始不受控制了。
“多管闲事。”想到此处的时候他还是会低声碎念,即使到今天他还是搞不懂这个家伙,也不太喜欢他,也不认同他所作的大部分事。
但是严鱼是他今生唯一的朋友,最好的朋友。也许他们之间,还有更为深刻隐秘的羁绊,可能是亲人吧,季浦平不想去深究。
白山维偶尔会去看他,他交给白家父母的那部分钱,被查清是他在犯案前自己攒下来的之后,就顺利的存入监狱,用于季浦平的日常开销。
“白乡晚的房子被人烧了。”白山维这天又给季浦平带饭,他一边说话一边非常熟练地打开饭盒:“尝尝,我弟做的,他终于被我爸逼进了厨房。
我吃着不错,有朴叔那味,他还说以后要做个厨子。”
“房子怎么被烧了?”随着对面人手上的动作,季浦平闻到一阵香味。
“是这样,原来白乡晚之前想给赵宝兰求亲那笔钱,是借的高利贷。案发后钱款被清缴,高利贷看钱没算着落了就打击报复。”
“你打算怎么做?李炽呢?”这两句话同时出现,白山维的眼神就跟他的对上了。季浦平几乎是在一瞬间明白过来,于是闭了嘴安心低头吃饭。
此时市里一栋商场的后巷,西装革履的李炽没来由地打了个喷嚏。
他面前有一个浑身精瘦的家伙,正在被人用手把头按进脏水里:“别给弄死了,回去跟老大说这账烂了,看看是不是要走卖肉那条线。”
卖肉就是器官买卖的暗语,也是他这次任务要主要摸排的线。
“这他妈吸毒鬼,肉估计也好不到哪去……”李炽嘬了嘬牙花子,露出一副可惜的神色。心里却非常享受再次回到一线的感觉,特别是被表彰之后再局子里做代理局长那段时间,他真的彻底感受到了什么叫作浑身都不痛快。
于是又申请调回了一线,不过这次是去了市刑警队,顶替了原本白山维该光荣回归的那个职位。
像是互换人生一般,白山维成了小镇警察局的局长。
“那个给孩子下毒的人有头绪了吗?”季浦平往嘴里塞了一块吸满肉汁的茄子,上面的肉末肥瘦相宜炒得焦香,确实好吃。
“暂时没有什么线索,只不过最近电话局那里,升级了个什么数据系统,可以查以往的电话记录。
我去把白乡晚近半年的通信单子拉出来,发现有个陌生号码,看位数应该不是座机。
就在那电话打完一周左右,孙殿就死了。
但也就查到这,这电话卡满大街都能买,哪天咱们电话都实名就好了,一人一号挂着身份证,这玩意儿就好查了。”
季浦平没有应声,又往嘴里塞了一口茄子。
“严鱼”就坐在他身边的椅子上,闻着那两个菜口水都要下来了:“你要不给我吃一口。”他说。
看对方没有答应的意思,就哼了好大一声怒视向他:“那打电话的肯定跟下毒的有关啊,一方面是为了借白乡晚的手除掉孙殿,另一方面是为了用大白梨杀死我们其中一个,然后把另一个当作凶手拿下,这样小镇俱乐部的管理权不久空出来了吗?
孙殿为什么独自一人行动?因为要邀功啊,你想一想最后功劳都给谁了?管理权在我们俩出事之后,又成了谁的囊中之物?”
“闭嘴!”季浦平喊道。
白山维看着他身边空无一人的椅子,愣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