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开庭，请大家肃静。”
季浦平站在被告席，寸头灰衣，整洁朴素。他身后的旁听席上，满坐着熟悉的面孔，但段辛，白山维和李炽却不在其中。
段辛是回省厅了，白山维和李炽却有别的事要做。
这里是拨款下来之后，隔壁镇里刚修葺过的法庭。
在审判长宣读案件信息时，几公里之外一家民居门口，白山维正和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子争辩着些什么。
“你小点声！”那男人通红着脸推了推眼镜，还抽空给楼上下来扔垃圾的邻居点头打招呼，同时憋出一脸便秘似的笑容。
“宋家爸爸，难道你就打算不管这事了吗？”白山维跟他一块目送邻居下了楼，转头就是这么一句大问。
这是次年初夏，白山维身上已经完全没有了刚回小镇时那股子光线亮丽，他穿着关节处有些磨损的夹克，把有些长的头发都撸到了后面扎了个小辫。
一出门也到处都是认识的街坊送水递烟塞馒头的，虽然看着邋遢，但身上满是松弛的烟火气。
“怎么管？你告诉我怎么管？”宋思南的父亲有些气得发抖，“这是说出去，我女儿的名声就毁了！况且那人都死了，这是老天给他的报应，这就够了！”
“那可不是老天的报应。”白山维若有深意地否定了对方的话，那是人世间的冤冤相报。他透过大门的缝隙，瞄到房间里宋思南好不容易挣扎着跑到门口，又被自己的母亲拖了回去。
张大妮将宋思南锁进房间，抵着门低声道：“爸爸妈妈这都是为了你好，你别听那些警察的话，他们根本就没有能力保护好你。你要给那小白脸作什么证啊？杀人偿命天经地义的，别掺和了啊，听妈妈的！”
房门锁头挣扎似的动了两下就停住了，宋妈妈以为她终于被制服了，甚至不是放弃反抗，就是被制住了，这就够了。
这时，白山维的视线被宋爸爸挪过来的身体挡住：“别看了，走吧。”
“我是小镇的警察局局长，我不能就这么当这件事情没发生。”他坚持着，并不是为了季浦平，而是因为，这一切都是宋思南的计划。
当时她托朴青来请求自己帮这个忙的时候，白山维也是愣了半天，不过既然是小女孩自己的意志，那就一定要帮。
这也算是给自己的新弟弟朴青一个见面礼，是的，朴青被白家收养了，不过没有改名字。
此时此刻这个小姑娘已经把早就准备好的床单系成长条，一头拴在书柜角上，一头往窗户抛下。
她家住在二楼，从窗口探出头去，能看到朴青和白明翰正仰着脖子，半张着嘴等着她。
宋思南粲然一笑，楼下的白明翰立刻也露出一副大白牙，朴青有些担心地比划着双手，意思是让她往右边扔床单，左边那边有树容易被挂到。
宋思南接收到信号，比了个OK的手势。
都是发育的年纪，年头年尾一过去，这三个孩子都有了些大人的模样，青春得不得了。
李炽开着车作为掩护在巷子口，看着他们稚嫩又勇敢的模样，脸上升起了笑意。
也许是太着急，宋思南往下跨腿的时候，另一只脚踹到了桌上的存钱罐，瓷器掉在地上发出了巨大的响声。
外面正在纠缠的三个人瞬间都注意到了这个动静，宋母上去就要开门，只听背后白山维喊了一句：“小姑娘先别着急啊？别砸东西！一切都好商量！”
里面的宋思南立刻明白了白山维的意思，大喊道：“再不放我出去，我就把存钱罐砸了！”
宋母一努嘴放下开锁的手，大声道：“你砸吧！今天说什么也不能放你出这个门！”
听着外面动静又小了下来，宋思南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好险。她又向窗外确认了一眼，继续往下溜的动作。
年轻就是身体灵活，眼见她往下爬得顺利，忽然之间楼下的人脸色却同时一僵。宋思南在一楼半的位置，顺着他们的眼光往上看去，看到三楼的窗户那伸出一个小脑袋。
彼时是工作日正午，照理说楼道里大部分都是空室。
宋思南看到那个小脑袋才想起来，这不是楼上姐姐生的老三嘛？她这几年一直在家生小孩，所以不管什么时候都会在啊！
果不其然，几乎是马上，那个姐姐就也探出头来将孩子扣住怕他掉下去。
两个人在光秃秃的外墙四目相对，几乎是同时愣住。
管不了这么多了，宋思南朝着邻居姐姐吐了吐舌头，迅速往下爬去。落地的瞬间，她跟两个小伙伴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向一辆黑色的小汽车。
那车上除了李炽，还有一个年轻的女检察官。
“我把户口纸抽出来了，你看我确实18了，可以给我自己做决定了。”一上车宋思南就立刻将那张纸交给了检察官。
“你真的很勇敢。”汽车发动的时候，检察官说。
三个高三学生在最后一排七手八脚地挤成一团，朴青嫌弃地把白明翰抓着他大腿的手拍了下去，宋思南一手一个制止了他们的打架行为。转头又对着副驾驶上的检察官说：“我确实很勇敢，而且我觉得他是死是活不重要，他以什么身份被后人所记住很重要，受害人和加害者的区别，还是很大的。
我要作证，我要将包工头的罪恶公之于众，而不是作为自己的暗伤，或者成为一辈子的包袱。”
停留在原地的楼上姐姐半天才缓过神来，背后自家婆婆骂骂咧咧地进房来，一边关窗一边骂她给孩子吹风：“你在看什么野男人呢？魂都没了。”
姐姐看着这个老得跟草纸一样的女人，眨了眨眼睛：“看到有只小鸟飞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