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祁风轻轻抚摸着我的侧脸,低叹了句,“你们长得真像。”
我假装熟睡,心里暗想:本就是亲姐妹,哪里有不像的呢。
这是。
我和蒋祁风在一起的第三年。
庄年年去世的第五年。
1、
“恭喜蒋总啊!”
“蒋总再婚了?真的恭喜恭喜!”
“也是,都五年了,不过,长得有点像......”
“啧!不会说话别说话!”
......
我保持着疏离但又礼貌的微笑,挽着蒋祁风的手,在结婚的第三年,他带着我参加了公司的年末聚会。
短暂的尴尬过后,下属们开着不痛不痒的玩笑,有些女性露出的不屑和讥讽,我视若无睹。
眼里、心里都只有他,这是不是说明,他已经忘记了庄年年?
“别闹了,我的妻子,岑岁岁。”
他低沉又有力的声音撞击着我的胸膛和灵魂,眼前这个二十六岁从剑桥商学院毕业之后,回国成立软件公司到现在,他的魅力不减。
甚至越发显得成熟稳重。
“大家好。”
我矜持着坐在他身边,享受着他给我的体贴,夹菜、剥虾、盛汤,我望着汤里漂浮的香菜和嫩绿的葱花,以及我会过敏的黑虎虾,使劲眨了眨眼睛。
小声对他说:“我想去趟洗手间。”
蒋祁风从善如流的点点头,“要不要我陪你去?”
我摇摇头起身。
厕所的隔间不隔音,两个女人在闲聊。
“诶,蒋总前妻你见过吧?”
“知道,庄什么,你别说,真像,要不是都说他前妻去世,我还以为还是那个呢。”
“嘘,可别瞎说,刚才谁说五年三年的,看蒋总那个脸色,快要吃人了。”
“不说不说谁有病吧。”
......
我靠在隔间的门板上,脑子里都是第一次见到蒋祁风的样子。
2、
我也是剑桥大学商学院的,我入学的时候,他研究生快要毕业了。
他是他那一届有名的大神级人物。
英国的秋天,总是有些哀伤,风吹落叶,配上或是阴阴沉沉,或是风风雨雨的天气,总有些欲语还休的哀切,我很喜欢。
“hey!”
我转头,少年半依在脚踏车旁,他的面部线条干净利落,高挺的鼻梁侧面有颗痣,双眼蕴藏着星辰大海,让我瞬间沉溺其中。
他扯着嘴角笑着指了指地面,“同学,钱包掉了。”
我窘迫的低下头捡起来,谢字还没说出口,他已经摆摆手骑上了车,而我目送他离开的背影,迎着风,站了许久许久。
慢慢抬手捂着心脏跳动的地方。
原来,人说一见钟情,是这样的感觉。
后来多方打听,得知他也是商学院的,不过是研究生,还是很牛的研究生。
从那之后,我的目光追随他每一次的演讲、每一次的公开选题、每一次的篮球比赛,哪怕知道他有女朋友,我仍旧躲在暗处,像壁花一样,默默看他发光发热。
我的想法很简单,默默爱着他而已。
哪怕得不到任何回应。
3、
从厕所出来,聚会差不多可以结束了。
蒋祁风牵着我和大家告别,又是一个秋日,和第一次见面的那天,真的很像,可我知道,他不记得了,他能记着的只有庄年年。
但这一切,是我自己选的。
还记得初见庄年年,是在一家疗养院,我的母亲身体不好,常年需要以药吊命,我经常在院子里的长椅上,一坐要坐一天。
仰头望天、低头看草,满眼的绿色,我并不无聊。
她就那样闯进我的视线,古怪精灵、灵动轻盈,好像掉入凡间的仙子。
“哇!我们长得好像啊。”
她瞪圆了眼睛像芭比娃娃,我腼腆的笑笑,其实不像的,我哪里比得上她,光是站着,什么都不做,也是人群中的焦点。
她告诉我,身体不太好,需要来这边休息。
她告诉我,很羡慕我这么健康。
“看,我老公来接我了,走了啊。”
顺着她的手指的方向,竟是我朝思暮想的人。
我赶紧低下头,背过身跑走了,身后传来他沉稳的声音和亦步亦趋的脚步,原来大千世界真的会这么巧,原来认识的人,是会再见面的。
从那以后,我开始躲着庄年年,哪怕在疗养院遇见,也要远远躲开。
我羡慕她,嫉妒她,我知道她是个好姑娘,我这样做没有任何道理。
但是我控制不住,我喜欢她的老公,这是不道德的事情。
我不能伤害无辜的女孩,所以我只能这样做。
直到有一天。
庄年年告诉我,她得了胰腺癌晚期。
马上就要死了。
4、
回程的车上,我和蒋祁风相对无言,其实我们之间的交往一直是这样的,我话少,他话也少,
“吃饱了吗?看你都没怎么吃。”
我点点头。
“妈身体越来越差,我周末陪她去疗养中心。”
“好。”
结婚三年,蒋祁风对我疼爱有加,我喜欢的都会买给我,我不喜欢的,譬如庄年年喜欢的,他也会买,家务、买菜、做饭事无巨细,母亲每次都笑着说,下半辈子有了依靠。
可我知道,他是因为我像她而已,他维持的,是他们之间的关系,是他的偏执,而不是因为我。
所以母亲病重,他给了钱,却一次没有出现过。
所以我因为无孕想去医院,他也会安慰我没关系。
他在外是好男人,在家是好儿子、好丈夫,他只是不想和我生孩子而已。
然而这些,我无从诉说,因为一切都是我自找的,我甘之如饴。
“你要是忙,我自己来也是一样的。”
疗养院在半山腰,这里风景优美,我搀着母亲一步步往上走,“我没事,陪你来吧。”
“和阿风吵架了?”
我摇摇头,我们从来没有争吵过,只有一次。
而那次也没有争吵,只是彼此的声量高了一些,那是我们刚刚领证,庄年年去世之后,我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如果不这样做,我将遗憾终生。
所以我剪了她一样的头发,穿起她曾穿过的裙子,不停出现在他们曾经出现过得地方,我在模仿,也在伪装另一个人。
这一切,是庄年年教我的,我翻开她的日记,走进了她的人生。
然而,我们终究是两个人,不难看出蒋祁风初见我时的尴尬,是啊,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相像,却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也是不会相信的。
我逐渐打开他的心结,抚摸他失去爱妻的伤口,我们去曾经他们去过的地方,吃他们吃过的牛排,看他们看过的风景。
我知道死去的人无法替代,但我还是私心,希望他能看看我。
5、
终于在我的攻势之下,我们成功结婚了,彼时,距离庄年年去世整整两年。
我搬进了他的房子里,这里到处是庄年年的影子,她的衣柜、她的相册,蒋祁风也觉得不好,几乎把所有的东西都收了起来。
我们的争执起源于一本书,阿兰德波顿的《爱上浪漫》,那是庄年年喜欢的,我不喜欢,于是我把它收到了阁楼上,那里面都是她的东西。
晚上找不到这本书的蒋祁风有些烦躁。
“你把书收起来了?”
床头只有一本书,我知道。
“恩。”我点头
“为什么?”
“我不喜欢看。”
“我喜欢。”
“那你可以去公司看。”
这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固执的盯着他,语气霸道又刁蛮,我从来都是温温柔柔的,显然他也没想到。
仍旧拔高了一些声音,“拿去拿回来。”
“不行!我不喜欢看!”
我难得如此偏执,他皱眉看了看我,终究败下阵来,一晃三年,它仍旧躺在阁楼里落灰,不知蒋祁风是否偷偷去看过。
但我也不关心了,果然,人是无法一辈子,模仿另一个人的。
思绪回到母亲这里,我又添了句,“真的没吵架,他只是工作忙。”
母亲的身体越来越差,医院的医生只是偷偷告诉我,有心理准备,不要太难受,可我无法不难受,父亲早亡,枕边的爱人也不爱我,如果母亲走了,这世上,再无我可留恋的人。
“岁岁,怎么哭了?是不是医生说的不好了?”
望向母亲担忧的目光,我擦了擦微红的眼眶,笑着回答:“没有,刚才不小心碰到了酒精,眼睛有些涩。”
她欣慰的点点头,嘟囔着;“其实早点走没什么不好,至少能早点去陪你爸,如今你也嫁了人,有了阿风照顾,我也能放下心,等去了那边,对你爸也有了交代。”
我抿抿嘴,没有说话,婚姻大事,欺骗了母亲,我终究良心难安。
可我如何告诉她,她一直引以为傲的女儿,做了别人的替身,奉献了自己的爱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