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挂断了电话的蔺谨晟看着华菀苍白得近乎透明的一张脸就那么笑了一下，“你会不会因为他来了就突然醒过来？”
他的声音低低的，潮湿得仿佛能洇出水来，“我还在等你帮我戴上戒指。”
“我会一直等。”他反复凝视着她沉睡的容颜。
不多久，他轻之又轻地把她的手放了回去，刚替她掖好被角，外面传来了动静。
……
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病房门口的尉司衍在两名守卫的注视之下交出了两把手枪，而后毫不迟疑地推门而入。
这是他的选择。
要死，就死在她身边。
因为她绝不会愿意事后从其他任何人口中听到这个消息。
如果说他有任何遗憾，那一定是他们的那个孩子。
倘若时光可以倒流，他会千方百计哄她生下那个孩子。他相信一定是个女孩，长大以后会拥有一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
如出一辙的眉毛，眼睛，睫毛，鼻子和下巴，就像他此刻看到的一样。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去，站定在她一睁眼就能看到他的位置，毫不在意对面还有另一个从一开始就寸步不离地守着她的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蔺谨晟清淡开口，“赌一场如何？”
尉司衍一瞬不瞬地注视着躺在那里的人，半秒钟都舍不得移开视线，“只要能让她醒过来，欢迎三哥随时开枪取我性命。”
蔺谨晟的眸光也一直流连在华菀的眉眼之间，“如果小菀肯醒过来阻止我，我会让她自己选择跟不跟你走。”
“如果她始终不肯醒过来……”他有意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下去，“明年的今天，我或许会带她去你的墓碑前，祭你。”
话音刚落，蔺谨晟一气呵成地掏出手枪将子弹上了膛，“如果不是因为你，乔滟就不会害死蓁蓁。”
他泠泠逼视对面的人，“蓁蓁是枉死，因为你根本从来没有爱过她！”
这一刻，他眼中的杀机绝不是伪装！
一念之间，他就可以做到他八年前没有做到的事，轻而易举，毫无悬念！
由始至终，尉司衍都没有掀一下眼皮子，唯恐少看着她一秒钟，“是。从来没有。”
今生今世，他只爱过一个女人，就在眼前。
如果有来生，他希望再不遇见她，不爱上她，因为只有这样，才可以不被她爱上吧！
到了最后这一刻，他才敢回头看，如果她从未爱过他，也永远不会再爱他，该有多好！
砰—
一声短促的闷响震动了每一个人的耳膜，划破了窗外夜色深处的长空。
一瞬之后，整个世界迅速重新归于了一片似有千军万马在咆哮，又似十里洋场空无一人的矛盾重重的寂静，静得仿佛能听得见躺在病床上的人微弱而持续的呼吸。
由始至终，华菀都没有睁开眼睛。
……
一个月之后。
静谧的大海上，一轮圆月如银盘，漫天繁星密密匝匝地挤在湛黑的天幕上，好不热闹。
中间那一道亮如珠串的银河，在望远镜的镜头之下越发令人目不暇接。
男人很快向后仰躺了下去，侧身支起手肘看着旁边沉睡的人，“我都已经找到第六十六个星座了，你还在睡懒觉。”
说着，他不禁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真是一只小懒猫。”
静静看了她一会儿，他又伸手探了探她的后颈，“冷不冷？”
甲板上铺着毛毯，她身上也盖了薄毯，风力和气温都刚刚好，可他还是生怕她冻着。
夜色星空之下，她的脸色莹白如玉，海风轻轻吹动她的纤长睫毛，她的鬓发。
均匀的呼吸之下，她的鼻翼微不可见的一张一翕，她的鼻子小巧而英挺，嘴巴也生得那么好看，还有下巴到脖子的弧度，细长又秀美。
当她一点点抬高下巴看人的时候，就像一只高傲的白天鹅。
他从来都知道她的美，却百看不厌。
握着她的手并排躺了一会儿之后，他又开始絮絮叨叨地跟她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服药的缘故，他竟然有些犯困，最后大概就那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他好像又梦到她醒过来了。
她在叫他，“尉司衍。”
“阿衍。”
梦境太真实，太美好，令他只想沉溺，但他还是强迫自己醒了过来，因为他还要抱她回房间里去。
他很快睁开了眼睛，却在确定了自己看到的是真实，而非还赖在梦境中的一刹那，欣喜若狂地站起了身来。
因为他身边没有人。
他身上盖着毯子，原来刚刚他没有做梦，她真的醒了，她真的叫过他。
不，美梦成真了！
转身的一刻，他竟然手足无措到险些绊倒自己。
——“你醒了！”
——“你醒了！”
两个人几乎异口同声，也同时停止了走向对方，就那样隔着一段距离贪婪地互相凝望着。
这一刻，他想喊想叫想冲上去紧紧抱住她，用尽全力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合二为一，再不必担心失去。
然而，他却完全不敢动弹。
如果这终究还是一场梦，他也愿意梦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这一刻，华菀也同样动弹不得。
灿丽星空下，她迎风而站，风吹起她的裙摆，吹拂她的发丝，渐渐吹迷了她的眼。
她醒了，也把什么都想起来了，所有的记忆仿佛自主自发地连成了一条线，流畅而历历在目。
就连这一个月来，他每天在她耳边说的那些话，她也都清清楚楚地记住了。
她都听见了。
如果她没有记错，今天应该是殷九和程欢大婚的日子。
不，程欢现在的名字叫尉司闵，她是天宇集团的执行董事长，也是W国的王后。
华澈和叶微澜去了科尔马定居，他们还没有举行婚礼，因为两个人都坚持要等她醒过来，让她做他们的证婚人。
黎令源不仅拒不同意唐心提出的分居要求，还彻底沦为了老婆奴孩子奴，每天都在百盛十九楼上演甜死人不偿命的追妻大作战。
……
至于蔺谨晟，他只提过一次，“把纵横扔出去之后，老三就算是真正的身心自由了。”
“哼，他要是敢跑到这太平洋上来跟我抢人，我就敢让殷九把蔺念承那小子培养成一个不折不扣的花心大萝卜。”
……
由始至终，他唯独没有提过他脑子里的肿瘤。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突然张开了手臂，“小菀，过来。”
“过来。”
一大颗泪从她眼眶跌了出去，晶莹一闪，瞬间便没了踪迹。
刚刚在他睡着的时候她就发现他瘦了许多，都快脱形了。
他的双臂还打开在半空中，一双比银河星辰还要湛亮几分的双眸中涌动着无限的温柔，可她就站在那里摇头，“除非你肯好好治病！”
过了许久，他才应，“好。”
这一刻，她忽然再也无法忍受，径直走过去一头扎进他怀里，伸手紧紧环抱住他的腰，“尉司衍，我爱你。”
一阵绵长而细密的深吻之后，他们重新躺下来看星星，他的头紧紧挨着她的，她的手紧紧握着他的。
满天繁星共银河，是她看过的最美的夜色和星空了。
在这样浩瀚的瑰丽之下，他们紧紧依偎，他们耳鬓厮磨，他们相互拥有。
便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
原来，威廉姆斯医生已经帮他联络好了曾经获得过诺奖提名的一名日籍脑肿瘤专家，初步会诊的结果并不算太差。
明天，他们就起航。
明天……
真好！他们还会有无数个明天……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