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下飞机后,我收到晏闻笙打来的几十个电话,以及无数消息。
【协议是什么意思?】
【人呢?怎么不接电话?不过是个结婚纪念日,不是年年都过吗?】
【是,我是去阻止安淇结婚了,可那是因为新郎不是什么好东西,安淇救过我,还让她爸爸资助我上大学,难道你不希望她好吗?】
【别闹了,提什么离婚啊,我不会为了安淇就不要你的。】
......
刚看完消息,他的电话又打过来:
「怎么不接电话?你去哪里了?为什么关机?」
我轻声说:「离婚吧,别的我不想再多说了。」
对面沉默片刻,语气柔和渐缓:
「你是不是又胡思乱想了?我没有...」
「够了,」我打断他:「你有没有,自己心里最清楚不过。如果有良心的话,麻烦尽快在离婚协议上签字,我的要求并不过分。」
如今晏闻笙的身价水涨船高,我只要求他手中股权一半的折现,其余不动产统统归他,我想这是合理的条款。
不等他回答,我挂断电话。
走出机场,天空湛蓝。
8
江南水乡,青石板路,白墙黛瓦。
我在这儿已经住了半个月。
闲来无事,大街小巷被逛了个遍。
这天回来时,还没进门就被民宿老板娘拉到一旁。
「姑娘,这儿来了个男的,指名道姓要找你。」
我探头,只见晏闻笙坐在院里的石凳上,神色颓靡。
半个月不见,他好像瘦了许多,下巴冒出不修边幅的青色胡茬。
我买的白色休闲卫衣宽松地套在身上,满是褶皱,不复平整。
这段时间他电话信息轮番轰炸,我实在受不了,把律师的号码甩给他后,拉黑了他所有联系方式。
离婚协议他既不肯签署,也没有提出异议。
逃避没用,该来的还是要面对。
我笑着同老板娘道谢,进院坐到他对面。
他好像累得快抬不起眼眸,却还是一直盯着我,连声音都是疲惫的:
「七七,我找了你很久。」
他伸出手,企图拉住我的胳膊,被我侧身躲开。
手悬在半空,他有些不可置信。
我从未拒绝过他的身体接触。
「我想我说得很清楚了,晏闻笙,你很聪明,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他察觉到我不是在跟他小打小闹,眼底通红着执拗道:
「夫妻三年,有什么误会解不开呢?」
「但这不是误会。」酸痛漫上心头,我强忍着眼泪:「你的日记,你的忽视,都是真相。」
他无言,过了很久才找到听起来说得过去的借口。
「日记…我承认从前我把安淇当作救赎,但那都是因为她是第一个向我伸出援手的人,也是她家资助了我的大学学费,我对她很感激。」
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我从未在他面前邀功,觉得没必要。
但现在的我实在太委屈了。
「安淇给你糖,是因为我怕你饿死,求她给你的。
「你的学费也不是她们俩资助的,是我做家教刷盘子发传单挣来的。
「别再说谎了晏闻笙,我成全你们,难道不好吗?」
他如遭重创,离开的脚步踉跄。
9
我在江南古镇住了大半年。
奇怪的是,这家民宿除了我,鲜少看见客人。
除了晏闻笙。
几乎每周末他都会飞来这儿,和我打个照面。
有时摘几朵路边的小花放在我窗台。
有时带A市一家老字号里我最爱吃的糕点给我。
他不怎么同我说话,因为一说话我就问他离婚流程进行到哪一步了。
有钱人的离婚关乎财产分割,需要经过评估与律师的字斟句酌,时间线总会拖得长些。
他每每都别过头去,说还需要时间。
周五的深夜,他冒雨而来,站在屋檐下。
挺括的高奢大衣被淋得不成样,头发滴着雨水,像只可怜的流浪狗。
我承认我有过一瞬间的心软,叹了口气将他请进房间内。
这么冷的天气,他身体又不好,肯定是要感冒的。
我泡了杯热茶,端到他手中。
「晏闻笙,别来了。」
他冻得嘴唇乌青:
「我要来,每周都要来。
「周六也不行,我要周五来,最少一周可以见你三天。」
他看上去喝了不少酒,语调明显是在撒娇。
「不,我马上就要回A市了。」
闻言,他欣喜万分:「你想清楚了是不是,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
见他想冲上来抱我,我赶紧起身,同他保持安全距离。
「我不是为了你回去的,更不可能改变离婚的决心。」
已经复习了半年,我准备回去考研。
即便已经二十七岁,我依旧认为自己有追求更好人生的可能。
他垂头,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再次抬头时,语气坚定:
「没关系,回去就好,一切都会回到正轨。」
是啊,一切正在回到正轨。
是我忘掉一切重新开始的新生活。
10
周日那天,他非要和我一起坐飞机。
我不肯,他便跟在我身后,买了同一趟航班。
然后顺利用商务舱机票换到我身边的位置。
路程不过三小时,忍忍就过去了。
可我没想到,这么快就会见到安淇。
她化着精致的妆,漂亮得像个洋娃娃。
一见到我便迎上来打招呼,仿佛我们之间从没生过嫌隙。
我用眼神质问他,安淇怎么会来。
他很尴尬,避开我的视线,却得体礼貌地接过她手中的咖啡。
「不好意思啊七七,我不知道你也要回来,就只准备了阿笙的份。」
她熟练地带着我们出机场,在晏闻笙的专车上和司机对话。
看来每次他返程,她都会来接机。
看着窗外街景渐渐熟悉,我冷声道:
「麻烦停车。」
晏闻笙立马扭过头来,语气恳切:
「直接回家吧,我准备了上次没吃成的芒果蛋糕。」
「阿笙,公司还有很多合同需要等你处理。」
我不在的这半年,原来安淇已经入职晏闻笙的公司。
好在我已经不会再为了他们的事难过。
我不顾晏闻笙的阻拦,坚决下车。
11
回来后买了套二手公寓,又进行了最后的冲刺复习。
出考场那天,看着身边青春靓丽的大学生,我一阵恍惚。
仿佛又回到了和晏闻笙的二十岁。
那时我们虽不是恋人,却是彼此唯一的依靠。
他也曾在深夜接我下班,抚过我长满冻疮的手,一边叱我为什么要让自己这么辛苦,一边又心疼地说以后会赚很多很多钱,让我这辈子都用不着洗碗。
「七七,是你吗?」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我回头,是大学室友徐茵。
那年我放弃保送名额后,她顺位顶上,在李导门下读研,现在一直留校任教。
「你现在还好吗?李老师一直跟我提你呢,说你很可惜。」
我只笑笑,不知如何回应。
寒暄片刻后,她说:「下周同学聚会,你赏个脸,一定要来呀。」
之前忙着打工赚钱,和室友很少玩到一起。
后来又围绕着晏闻笙,几乎没有自己的圈子和生活。
想到这,我痛快答应。
我也需要有新的社交。
12
聚会定在熟悉的vip会所。
是晏闻笙朋友开的,得知一切那晚,我曾来这儿接过他。
同学们如今都过得不错,有人做到了外企高层,有人考了福利很好的公职岗位,有人一路硕博专心研究。
我除了有点钱,好像什么也不是。
徐茵同我耳语:「听说这家会所超难定的,迟竟让秘书一个电话就搞定了。」
迟竟这名字有些耳熟,但我一时想不起来,好在身边有徐茵这个万事通。
「你不记得啦?就是那个家里贼有钱的帅哥,哎呀呀,你当时真的是打工忙傻了,我们还一起做过小组作业的。」
我还是没什么印象。
气氛有些喧闹,我难以融入,只能去过道吹吹风。
一个身量高大的男人正倚在窗台抽烟。
我刚想换个地,被他沉声叫住:
「季七七?」
他灭了烟,朝我走来。
「你真的来了啊,还记得我吗?我们一起做过小组作业。」
看来他就是迟竟。
我有些尴尬,刚想如何应对时,他一把扯过我的手臂,将我圈在他的怀抱与墙壁之中。
原来是隔壁包间走出三五个醉醺醺的男人,差点就要同我撞上。
等人一走,他迅速松开:
「不好意思,冒犯了。」
我也没生出什么旖旎的心思,摇摇头正想同他道谢,刚刚路过的男人突然折返回来盯着我看。
「嫂子?你怎么在这儿?
「晏哥!嫂子也在这儿呢,你怎么没说啊。」
他冲着包间里大喊。
晏闻笙出来时,见到的就是我和迟竟面对面的一幕。
13
他脸色一沉,大步迈来将我拉到他身边。
迟竟还想说什么,我冲他摇摇头,示意他先进去。
等他走后,晏闻笙将我拉进包间。
众人推杯换盏尽兴之际,被他阴沉的脸色吓得关掉音乐,离开时还不忘带上了门。
偌大的包间里光线幽暗,安静得出奇,我甚至能听到他有些急促的呼吸。
「刚才那个男人是谁?为什么最近不接电话不回消息?」
我忙着复习,自然没有闲工夫回应他迟来的分享欲。
劈头盖脸的质问让我很是不爽,我甩开他的手,不耐烦道:
「你也看到了,我有自己的新生活了,能不能放过我和我离婚啊?」
我从没见过晏闻笙这般模样。
他步步后退,笑得比哭还难看:
「好,好啊,那就如你所愿。」
转身离开时,我看见他抹了把脸,连声音都在发颤:「我放过你,七七。」
第二天我就收到了律师发来的消息,后来签署离婚协议,他也没有到场。
我提出的条件他全盘照收,还附赠了一套市中心的顶楼大平层。
再次见到他时,是去民政局办理离婚手续。
年关将至,那天下了好大的雪。
出来时他将围巾取下,系在我脖子上。
纯羊绒的低奢品,却好像没有二十岁那年他在精品店替我挑的29块钱的普通围巾暖和。
那时他说:「大年夜记得戴上,我带你出去放烟花。」
在不知道他心中另有他人时,我也曾被这些小细节感动得一塌糊涂。
现在我们相顾无言,我连句谢谢也说不出口。
只挥手拦下出租车,逃似地离开,生怕眼角的泪被他看去。
14
大年三十,我无处可去,回了福利院。
我们那批孩子早已长大,各奔东西,但还有无数被抛弃的孩子送了进来。
她们爬到我身上,学着院长妈妈亲密地叫我「七七」。
我从前经常送零食和生活用品过来,希望像我和晏闻笙一样的孩子能过得更好一些。
晏闻笙从没有来过,对他而言,福利院是他窘迫童年的见证,他甚至不愿意提及。
但今天他来了,穿着深褐色格纹大衣,身形挺拔修长。
深不见底的双眸直直盯着我,围在我身边的孩子害怕得一哄而散。
往年都是我们二人一起吃年夜饭,现在他自由了,为什么不去陪安淇呢?
暗自纳闷时,他已经拎着大包小包走到我跟前。
「放烟花吗?」
声音故作镇定,颤抖的睫毛还是出卖了他。
我礼貌回答:「不了,还要帮季妈妈做饭。」
没想到离婚后的第一顿年夜饭,我们还是一起吃的。
他抢着要洗碗,手上沾满泡沫时,一旁的电话响起。
「帮我接一下。」
来电显示安淇,我接通,放在他耳边。
即使没有开免提,我也能听见对面歇斯底里的声音:
「晏闻笙!既然你破坏了我的婚礼,为什么不对我负责?还让我一个人过年?」
他有些尴尬,但还是忍住脾气回道:
「是你跟我说他家暴你,我才去阻止你结婚的。我也已经弥补你体面的工作和金钱,至于其他,你想都不要想。」
对面更加崩溃,威胁道自己现在就站在公司天台上,如果他不过去就要跳楼。
晏闻笙擦干手,匆匆离开。
「对不起,人命关天,我会赶回来陪你守岁。」
看着他离去的身影,我发现自己好像并不难过。
他的一举一动已经掀不起我的情绪了。
那晚我没有留在福利院,也并不想知道他有没有赶回去。
15
他好像是在追我,鲜花蛋糕包包流水似的送到我家里。
我原封不动地统统扔回去。
还给他发去消息:【别送了,我芒果过敏。】
他疯狂打电话发消息道歉,我只好又送一个拉黑。
半年后,我重返校园。
导师还是那个一直很喜欢我的李老师。
她让我陪她去参加酒局,说我比其他人社会阅历多,不会在大人物面前出糗。
但我知道她是想带我结识人脉,为今后铺路。
我跟在李老师身后进门时,一眼便看到坐在主位上的晏闻笙。
很显然,他对此并不知情,在见到我的瞬间「噌」地从椅子上弹起来。
这顿饭吃得奇怪。
明明我是桌子上资历最浅的人,局促的人却是晏闻笙。
为了缓和气氛,旁人打趣问:「晏总这么年少有为,不知道有没有成家啊?」
他露出婚戒,定定地看着我:「结婚三年了。」
轮到我被问时,我笑着说:「离异,单身,各位领导有合适的人选可以介绍给我。」
众人哄笑,夸我坦荡,没人看见晏闻笙的脸沉如死水。
后来他就不怎么说话了。
桌上有盘很好吃的清蒸虎斑,我不敢转桌,只有等它自己到我面前时才敢伸筷。
晏闻笙好像注意到了,我眼睛盯着什么菜,不出半分钟,就会被他转到我面前。
埋头苦吃时,一个中年男人忽然指着我:
「那个姑娘,来来来,给桌上一人敬一杯。」
我皱眉,身旁的李老师刚想搪塞过去,只听见晏闻笙沉声开口:
「就男人喝吧,李总,我敬你。」
中年男人立马逢迎,将我抛诸脑后。
酒过三巡,晏闻笙来者不拒,一杯接着一杯。
喝到最后已经双眼迷离,耳根红透。
他晃晃悠悠起身,当着所有人的走到我跟前,声音有些沙哑:
「季七七,我们复婚好不好?」
16
在座众人的嘴张得溜圆,我见势不妙,赶紧将他拉了出去。
他整个身子都快要倒在我身上,嘴里还嘟囔着我的名字。
车停在门口,我示意司机开门,把他用力塞进后座。
却被他死死拽住手腕,任凭如何挣脱都挣不开。
我放弃挣扎,上车,对上他的眼睛:
「晏闻笙,你究竟想怎样?」
他眼尾猩红,摸了摸烟盒,又后知后觉放下。
「七七,我想和你重新开始。
「我已经把安淇送到国外,以后不会再和她有半分联系。
「你这段时间和别人有过一段也没关系,我不介意,我只想你能再给我一个机会。
「没有你,我好像快活不下去了。」
我靠在座椅上,揉揉眉心:
「晏闻笙,你爱我吗?」
他很激动,妄图握住我的手:
「我爱你,很爱很爱你。」
「可我不爱你了。」
我叹口气,把手从他僵硬的掌心中抽回:
「我爱了你那么多年,到头来却发现,你心里满满当当装了另一个人,说不难过是假的。但现在我熬过来了,不会再为你难过,哪怕你明天就和安淇结婚,我也只会发自内心地祝你幸福。
「雨停了,再送伞就没意思了。」
他的后悔跟醒悟来得太迟,我的真心已经耗尽。
他沉默地听完,缓缓俯下身子,把头埋进膝盖里。
身边传来他隐忍的呜咽时,我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直到动静越来越大,最终放声大哭。
我递去纸巾,不小心触碰到他的脸,是滚烫的热泪。
可我已经不会心疼了。
17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见过他。
只是每天透过窗户,能看到楼下停着熟悉的迈巴赫。
和阴影处站着的男人以及满地烟头。
二十八岁生日那天,迟竟在我家楼下向我表白。
那次同学聚会后,我们一直有联系,还推荐我去参加他们公司的项目。
他目光灼灼,问我要不要和他试一试。
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拒绝,现在以工作和学习为主,暂时还没有开展新恋情的打算。
但余光却瞥见远处路灯下站着的男人,身影萧条。
我接过迟竟手里的玫瑰花,邀他上楼。
和他说明刚刚是不得已之举后,他表示理解。
「什么时候想利用我就叫我,不过下次表白,你再认真考虑一下,我还不错的。」
他眨眨眼,逗得我没忍住笑。
那夜后,我再也没有收到过晏闻笙发来的消息。
他来我家楼下的频率也低了许多。
春来秋去,又是一年。
我已经交了许多朋友,家住外地,因为工作原因过年也没法回家。
我招呼大家来我家一起过年,包饺子写对联,热闹非凡。
迟竟也厚着脸皮凑上来,说他父母去国外度假,孤家寡人很是可怜。
贴窗花时,我又看见晏闻笙。
肩头落了层厚重的雪,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
他好像一直在盯着我家的窗户,所以在我看见他的第一时间,就立马向我挥手。
然后从后备箱拿出小型烟花点燃,火树银花,耀眼地好看。
烟花不过一瞬,很快便归于黑暗。
他嘴唇蠕动,可我听不清在说什么,只能看见他嘴里哈出源源不断的热气。
最后,他拿根树枝在皑皑雪地上写:
【新年快乐,平安喜乐。】
这是我们不在一起过的第一个年。
他还是一个人,可我身边,已经多了许多会让我开心的人。
我用嘴形回应他:「新年快乐。」
火锅开了,迟竟催我快去同他们举杯庆祝。
我合上窗帘,笑着回到餐桌。
和晏闻笙的纠葛结束了。
但季七七的美好人生,未完待续。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