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淑音蜷缩在潮湿的被褥里,瘦削的脸颊泛着病态的潮红。
她干裂的嘴唇微微蠕动着,却只能发出微弱的气声。
出租屋狭小的空间里没有一丝热气,窗户的玻璃碎了一角,冷风夹着雨丝灌进来,吹得她骨头缝都透着寒意。
“咳咳——”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喉头涌上一股腥甜。
她颤抖着想去拿床头的水杯,却因为没有力气,将水杯摔落在地上。
她惨笑一声,眼中浮起死寂的光,一个月前医生的话回响在耳边。
“心脏瓣膜严重病变,必须马上手术,费用大概需要十五万。”
当时她的三个儿女围在她身边,老大陆建军握着她的手,一脸关切,“妈,小县城的医院哪能治这种病?不如你把钱给我们,我们带您去省城大医院治!”
老二陆建业也立即附和:“是啊妈,爸留下的钱您别舍不得花,当年他走的时候不是特意嘱咐了吗,让您留着养老。”
小女儿陆莉莉擦着眼泪:“妈,您把存折给我,我明天就去银行取钱,咱们不在这破地方耽误了。”
她当时感动得热泪盈眶,全然忘记了老伴陆辙临终时的叮嘱。
“淑芬,这里有一百万,是我这么多年的伤残津贴和退伍补贴,你自己好好收着,千万不要给建军他们……”
那时她哭着答应了,可人老了终究还是心软,看着三个孩子难得这么孝顺,她怎么会怀疑他们?
可存折交出去的第二天,建军就说有急事要回省城,建业也说公司事情忙,莉莉更是一去不复返,直接回了M国。
最后是她一个人拖着病体回了出租屋,在这间破旧的屋子里苟延残喘。
要不是隔壁王姐每天给她送饭,她早就饿死了……
“淑音,你没事吧!”王姐听到动静赶过来,就看到周淑音剧烈咳嗽着,枕头上床上全是血水。
“我……没事……”周淑音不想再给她添麻烦,虚弱道。
王姐连忙拿了纸给她,一脸担忧,“淑音,你这样不行,我马上打电话给建业!”
周淑音摇头不想让她打,她却已经拨出了电话。
“建业!你快过来看看吧!你妈快不行了!你是你妈的儿子,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她去死吗?”
周淑音紧张看着她,心中又生出一丝希冀。
王姐挂了电话,安慰她道:“你再忍一忍,建业已经答应过来了……”
周淑音松了口气,灰败的眼睛里多了些神彩。
半个小时后之后,陆建业不耐烦地推开了门。
他脸色很不好看,也不走进来,站在门口骂骂咧咧:“又叫我?大哥呢?莉莉呢?就觉得我好欺负是吧?”
“妈,您别总盯着我一个人薅,你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妈,我也有家要养!”
周淑音的心顷刻沉了下去,眼泪无声地滑落。
陆建业直接掏出手机,点进了微信群。
“大哥,你是顶门立户的长子,妈快不行了,你总不能不管吧?”
微信群里,陆建军理直气壮的声音传出来:
“陆建业,你什么意思,当初可是你说的,你要就近照顾妈,分了大头,现在怎么翻脸不认账了,我都定居省城了,妈的事当然归你管!”
陆莉莉尖锐的声音也随之响起:“二哥你可别忘了,当初妈把她的房子都给你当婚房了,你怎么能不管她!”
陆建业满脸涨红,对着手机怒吼:“陆莉莉,你别TM放屁!那房子后来拆迁,分到的钱不是都给你出国了!你们倒是都一走了之了,留下烂摊子给我!好啊!你们都不管,那我也不管!谁爱当冤大头谁当去!”
房门被狠狠摔上,周淑音绝望地望着天花板,眼前浮现出陆辙那张坚毅的脸。
如果当初自己听他的就好了,如果当初自己跟着他一起去了,就不用受这些苦了……
她猛得又是吐出一口鲜血,意识逐渐模糊,眼前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终于,可以解脱了……
老伴,我来跟你团聚了……
“淑音?淑音?醒醒!”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周淑音猛地睁开眼。
入目是一张年轻英俊的脸,剑眉星目,鼻梁又高又直,下颌线如斧劈刀削。
此刻那冷峻的眉眼中满是关切。
陆辙!是二十多岁的陆辙!
周淑音恍惚以为自己在做梦,她惊愕环顾四周,看到墙上贴着大红喜字,崭新的搪瓷脸盆放在五斗柜上,再低头看看自己,身材丰腴窈窕,穿着一件红色的确良衬衫……
这是……她和陆辙的新婚之夜?
“是不是做噩梦了?”陆辙递来一杯温水,见她脸色惨白,又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哪里难受?要不要去卫生所?”
周淑音的手抖得厉害,大半水都洒在了被子上。
她竟然重生了?回到了1985年?刚刚跟陆辙结婚的时候!
久远的记忆慢慢清晰,她的第一任丈夫陆卫国在矿难中去世,留下她和三个年幼的孩子,公婆怕她改嫁带走孙子,硬逼着未婚的小叔子陆辙娶了她。
前世她一度有怨恨,把所有心思都放在孩子身上,却忽视了眼前这个默默付出的男人。
“阿辙……”她哽咽着唤出这个在前世最后岁月里最思念的名字。
陆辙明显怔了一下,他们的关系还有些生疏,他从未听她这样叫过自己。
好不容易平复激动的心情,周淑音紧紧握住他的手,“阿澈,从今往后,咱们好好过日子,几个孩子你都别惯着,该管教就狠狠管教!”
陆辙震惊看着她,小麦色的脸上浮现一丝红晕。
他原以为这场婚姻只是责任和将就,却没想到大嫂竟会有这样大的转变。
“我会把他们当成自己的孩子!”他郑重承诺,语气坚定。
周淑音摇摇头,眼泪又涌了出来:“不用,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想起上辈子自己的悲惨结局,她心中又悔又恨,既然老天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她一定不能重蹈覆辙,努力试着把几个长歪的孩子掰回来。
如果掰不回来,那就收回自己的付出,只守着陆辙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