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炎却没被吓到。
他在外面守了一夜,也听到了一些风声。
他想了想,说:
“我是林家的长工,也见过迎春姑娘,我可以帮忙认尸。”
潭炎是个正直的人。
虽然他一开始并不喜欢秋兰,但几次接触下来,他也对秋兰产生了怜悯之心,不忍心看到一个弱女子被欺负。
沈锦文多看了潭炎一眼,冷冷地问:
“尸体沉塘三年了,早就腐烂成白骨了。你和死者很熟吗?只看骨架就能认出她来?”
潭炎当然和迎春不熟。除了亡妻,他这辈子连死人都没见过,更别说死人骨头了。
潭炎底气不足,退了一步说:
“那我不去捞尸的地方,就送秋兰姑娘一程,然后在那儿等着她,行吗?”
沈锦文没再说话,他越过潭炎看向秋兰,目光极具压迫性。
太阳渐渐升高,街上的人慢慢多了起来。
这里离林家不远,一直这么僵着也不是个办法。
“办案要紧,我随大人去。”
秋兰主动下车,低声安抚潭炎,
“沈大人是好人,潭大哥不用担心我。昨晚辛苦你了,你一夜没回家,锦绣和周伯母肯定很担心,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秋兰表现得非常镇定,潭炎一想到家人,心就软了下来,于是也不再坚持,只是说:
“晚上我做酱肘子,事情忙完了就来家里吃饭吧。”
潭炎故意把声音说得很大,显然是想让沈锦文也听到。
这样,如果秋兰晚上没去吃饭,他就知道秋兰可能出事了,肯定会来找人。
这种被人牵挂的感觉真的很美好,秋兰点头答应了,还想说点什么,但这时沈锦文已经骑马来到了她身边,朝她伸出了手。
秋兰把手交给了沈锦文,沈锦文轻轻一提,就把她提到了自己身后。
马儿似乎有些不安分,往后退了几步,秋兰本能地抱住了沈锦文的腰。
沈锦文常年习武,并不怕冷,即便是冬天也穿得比旁人要薄很多。
秋兰能感受到他衣襟下紧实而硬邦邦的肌肉,脸不由得红了起来。
她刚想松手,沈锦文就沉声命令道:“抱紧了!”
说完,他一鞭子抽在了马屁股上。
马儿狂奔起来,秋兰连忙把他抱得更紧了。
两人的背影很快就在街角消失了。
潭炎回想起沈锦文刚刚看自己的眼神,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两分敌意。
他心想,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这位大人呢?
沉塘的地方在城郊以北的一个湖泊。
秋兰和沈锦文刚到不久,衙门的人也带着仵作赶到了。
仵作要向沈锦文行礼,但沈锦文直接说:
“不必行礼了,去做你该做的事吧。”
仵作连连点头,然后就去了湖边。
既然有仵作来验尸,秋兰其实可以不用来的。
秋兰忍不住转头去看沈锦文,却猝不及防地撞入了一双深邃而幽暗的眼睛。
沈锦文也在看着她。
秋兰愣住了。
沈锦文却表现得非常坦荡,淡淡地问:“看我做什么?”
秋兰低下头,摇头说:“没什么。”
明明是他先看她的。
接下来的时间里,湖里先后捞出了十几具骨骸。
这些尸体早就腐烂得辨不出面目了,只剩下森森白骨。
所有的白骨都摆在一起,即便是青天白日之下,也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即便是上过战场、杀过不少人的沈锦文,看到这些白骨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他叫来林伟良问道:
“这湖里怎么会有这么多尸骸?”
林伟良为了讨好沈锦文,毫不犹豫地回答说:
“这个湖叫恒河湖,传说,九天恒河有净化作用,所以这湖能净化灵魂、度化众人的。帝京的世家大族要是出了不检点的女子,都会把人扭送到这里来沉塘,这样她们就不会带着一身的脏污去投胎了。”
沈锦文平时很少关注后宅的那些事情,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眉头拧得更紧了,他瞪着林伟良问:
“你也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
林家是书香世家,林伟良更是从小就饱读圣贤书,自诩为君子,如果他真的相信这些说法,那就太荒唐了。
林伟良心里有点虚,不敢和沈锦文对视,底气不足地说:
“我当然不信什么鬼神之说了,但是也不能让那些失了贞.洁的女子继续留在府上玷污门楣呀。”
言下之意,就是那些女子都该死。
那那些夺走了她们清白的男子呢?他们就不该死?
沈锦文感觉心里有点压抑,这时他注意到秋兰满脸平静地看着那些枯骨,一点儿也不害怕,反而眼神中透着一丝怜悯。
想到当年秋竹怀了二老爷的骨肉,却被杖责而死,如今迎春也被害得沉了塘,如果秋兰不够聪明,也有可能成为这片湖底一具不知名的枯骨。
这个世道对女子就是如此残忍,所以女子们只能费尽心思去讨好男人,去争夺那点可怜的、根本不值一提的宠爱。
“大人,这些尸骨太多了,我一下子也认不出谁是谁来啊。”
仵作看着沈锦文,一脸为难地说。
秋兰声音柔柔地开口:
“迎春小时候左脚被人贩子打断过,腿骨应该能看出有伤。”
仵作听了秋兰的话,立刻让人把一具相对瘦小的骸骨提了过来。
“这具骸骨的左腿腿骨有断裂的痕迹,骨龄看上去在十八到二十五岁之间,应该就是她。”
秋兰看到那骸骨的腰上还系着一根麻绳,于是看向沈锦文说:
“被沉塘的女子身上都会绑上石头,那个绳结的绑法很特别,可以让林家的下人辨认一下。”
经过一番辨认,基本上可以确定那具骸骨就是迎春的。
沈锦文让人把迎春的尸骸运回府衙,然后又命令林伟良把其他的尸骸都埋掉。
林伟良心里有点犯嘀咕:“大哥,这些人的底细咱们都不清楚,活着的时候干了啥也不知道,就这么埋了,是不是不太好呀?”
迎春已经找着了,林伟良琢磨着要不要把这些尸骨再丢回湖里。
沈锦文眼疾手快,一把揪住林伟良的衣领,直接把人给拎了起来。
林伟良憋得喘不过气,脸色很快就跟猪肝似的。
眼看就要断气了,沈锦文又一把将他扔在地上。
“到底埋不埋?”沈锦文问道。
林伟良哪还敢多嘴,连忙带着手下的人去挖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