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锦文心里明白，他们可能无法岁岁年年都在一起，但他仍然希望能和她共度一个新年。
这个要求并不高，秋兰凭借着顽强的意志，终于挺过了这场风寒，住进了沈锦文在衡州为她精心布置的院子里。
这个院子和她之前在江州买的那个院子简直一模一样。
虽然挺过了风寒，但秋兰的身体状况却非常糟糕。
她的眼睛几乎看不清东西了，光感也变得非常微弱，听力也在逐渐下降，只有五脏六腑传来的疼痛却越来越强烈。
有时候，疼痛实在难以忍受，她甚至想就这样结束自己的生命。
但一想到沈锦文，她又咬牙坚持了下来。
她曾经答应过要陪他过年的。
她不能失信于他。
然而，由于病痛的折磨，她过得浑浑噩噩，甚至不知道自己其实已经熬过了除夕。
荷叶一直在秋兰身边照顾着她，看着秋兰被病痛折磨得日渐消瘦，她终于忍不住对沈锦文说：
“大人，郡主实在太痛苦了，你能不能……让她走得安详一些？”
说最后三个字时，荷叶的声音非常轻。
其实，她也非常希望郡主能够活下去。
但她实在没有办法缓解郡主的痛苦。
郡主为了不让大人心疼，从来都不会大呼小叫，但她会疼得在床上发抖，甚至会在自己的胳膊上咬下一圈又一圈血淋淋的牙印。
郡主本来就那么瘦，蜷缩成一团后看起来更加弱小了。
沈锦文这些日子也瘦了很多。
他一直都陪在秋兰身边，和她一起度过这段艰难的时光。
秋兰现在不再像之前那样总是嗜睡，而是不停地和沈锦文聊着天。
“以前过年，府里都要置办好多年货的。我虽然没亲自出去买过，但经常要给各院送东西，大人，您今年都让人置办齐了吗？”
说着，秋兰又恍惚了，开始自称奴婢。
沈锦文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温柔地问道
“我在家过年的次数少，不太清楚都要买些什么，你能告诉我吗？”
秋兰便开始掰着手指头数起来：
“要买对联、窗花、灯笼，还有各式各样的零食……”
说着说着，秋兰就沉浸在了自己的回忆里。
其实，她从来都没有好好过过一个年。
来到这个世界，就是在威武将军府当丫环，她总是领不到赏钱，还要被人使唤着去干活。
跟了沈锦州之后，她倒是收到了不少赏赐，但那些赏赐都是明码标价的，让她心里并不痛快。
再后来，她在江州做了账房先生，过年时能领一吊赏钱和一壶好酒，这让她难得地感到自在。
但唯一的不足就是，她总是孤身一人，清冷得很。
所以，她真的很想和沈锦文一起，好好地过一个年。
她想和他一起去置办年货，一起把他们的家布置得喜庆热闹。
然后一起吃年夜饭，为彼此送上新年祝福。
她要祝他健康喜乐，战无不胜，顺遂无忧。
“你说的这些，我都已经让人去买了。你还有什么想做的吗？”沈锦文开口把秋兰的思绪拉了回来。
恰好这时，一阵风吹起了车帘，寒意跟着涌了进来。
秋兰本能地缩了缩脖子，往沈锦文怀里靠得更紧了。
她像是说太多话累极了，眼皮开始耷拉下去，但唇瓣还在微微张合：
“夫君，我这一生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你也不要觉得遗憾，好不好？”
她到底还是放心不下他。
怕他自责没能治好她的病，怕他因为她而无法释怀，一直执念于过去。
沈锦文听着她的话，喉咙哽得发疼，抿着唇没有说话。
秋兰继续轻声细语：
“我听说人死了要喝孟婆汤，过奈何桥，然后就会忘记前世的一切。
我这辈子大部分时间都过得不开心，为了忘掉那些烦恼，我可能也会忘掉夫君你的。将来你要是遇到了特别好的姑娘，千万别因为我而有什么顾虑，一定要好好待她。”
“也许你会忘了我，但我会一直记得你。如果有下辈子，我还会来找你。”
秋兰似乎没留意到沈锦文的回应，继续自顾自地说着：
“我虽然是威武将军府的长媳，但从来没能在公婆身边尽孝，也没能给你生下孩子。等我死了，夫君就把我葬在衡州吧。这里是我的家，我哪里都不想去。”
瑞王府不是她的家，威武将军府也算不上，她就像是无根的浮萍，在世间漂泊了许多年，直到遇见了沈锦文才算有了依靠。
而且，秦氏一直不喜欢她，肯定不想让她进沈家的祠堂。
她不想自己死后还给他添麻烦。
她没机会做一个好妻子了，但这是她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
沈锦文当然明白秋兰的心思，他紧紧抱着她说：“好，我们就留在衡州。”
秋兰看不见沈锦文，只能用手一点点摸索着他的轮廓。
过了许久，她轻声说：“夫君，新年快乐。”
话音刚落，秋兰的手就无力地垂落了下来。
沈锦文整个人僵住了，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把秋兰抱得更紧一些。
新年刚刚过去，万物复苏，可春风还没有吹来，他却已经永远失去了所爱之人……
秋兰的丧事办得很简单低调。
沈锦文一直守在灵堂里，不吃也不睡。
荷叶从没见他哭过，但他的眼睛却越来越红，眼底的血丝一天比一天多，下巴也冒出了青黑的胡茬，整个人看上去憔悴不堪，仿佛随时都会崩溃。
他让荷叶买了很多纸钱回来，然后亲手叠成元宝烧掉。
他默默地祈祷着：如果有下辈子，希望她能过上无忧无虑、富贵安康的生活。
秋兰的墓地最终被选在了衡州城东的一座小山丘上。
站在那里，可以眺望整个衡州城的美景，感受江风的轻拂，还能清晰地看到进出衡州的官道。
这样，以后每次沈锦文出征，秋兰仿佛都能默默注视着他。
秋兰下葬的那天晚上，沈锦文在墓地边坐了整整一夜，直到第二天清晨才缓缓走回家中。
荷叶一整晚都担心得没睡，看到沈锦文回来，立刻迎了上去。
在清晨寒冷的阳光下，沈锦文的鬓角似乎闪烁着丝丝银光。
原来，刚到而立之年的他，竟然在一夜之间生出了白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