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锦云过年回家时，对沈锦州和秋兰的事已大致了解，听到秋兰竟染过瘟疫还受了伤，不禁诧异万分：“你竟能挺过这瘟疫和重伤，真是奇迹啊！”
要知道，那次瘟疫来势汹汹，就连军中都有不少人因此丧命，沈锦云听人描述过疫病的可怕症状，实在难以想象秋兰这样的柔弱女子是如何挺过来的。
秋兰不愿再提这些伤心事，便转移话题问起州府陆洲：“我们不便久留，不知何时能前往瑞王陵？”
“此事非同小可，下官认为还是先请高僧举行一场庄严的祭祀典礼，再行开工，以免惊扰了亡灵，殿下意下如何？”
陆洲小心翼翼地说道。
陆洲话音一落，目光转向了贤王，贤王微微颔首，赞许道：“大人真是深思熟虑，就依计行事吧。”
此刻，众人的心思都回到迁墓上了，秋兰在郑州那段过往的风雨，仿佛被一阵风吹散，无人再提。
接风宴上，欢声笑语不断，尤其是沈锦云与许久没见的沈锦州，两人长谈着家里的常事。
而秋兰，自觉与他们的话题格格不入，便悄悄填饱肚子，提前告别了宴席，回驿站休憩去了。
席间，罗之行起身去了趟茅厕，回来时，却见沈锦州正倚在廊角的栏杆上，似乎在等待着他。
罗之行赶忙上前行礼，心中揣着几分忐忑：“校尉大人，可是有何要事需向小人打听？”
沈锦州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眼神深邃，仿佛藏着无尽的秘密：“我想知道，她染上疫病后，在那村子里，究竟经历了些什么。”
罗之行心中泛起嘀咕：“校尉何不直接询问郡主呢？”
沈锦州紧握双拳，内心的愧疚让他难以启齿，那些细节，他怕一问出口，便是揭开两人之间未了的旧怨。
罗之行从沈锦州的沉默中读出了几分端倪，心中顿时明了：“看来，校尉与郡主之间，还有诸多未尽之言啊。”
沈锦州紧闭双唇，不发一言。
罗之行则开始细细讲述起自己如何在乱葬岗偶遇秋兰，又如何将她送到村中的经过。
秋兰的疫病虽不算严重，但后腰的伤势却触目惊心。
彼时，城中的大夫都被征召去研究治病良方，根本无暇顾及秋兰的伤势，药材更是紧缺。
村子里，病人遍地，绝望的气息弥漫，朝廷的放弃让他们如坠深渊，疯狂与暴力成了日常。
秋兰的伤口因此恶化，直至发炎腐烂。
直到药方研制成功，罗之行才好不容易找到大夫，为她刮骨疗毒。
“那时，她的状况已刻不容缓，可麻沸散不足，我就在她身旁，却束手无策。挖去腐肉的过程漫长而痛苦，她痛得几度昏厥又醒来，最后甚至哀求我放弃，让她就此解脱。”
没有麻沸散的镇痛，那是活生生的剜肉之痛。
这样的折磨，即便是身经百战的勇士，也未必能承受得住。
突然，一声清脆的断裂声响起，沈锦州竟将廊角的栏杆生生捏碎。
罗之行忆起秋兰当时的模样，神色不禁柔和了几分，他缓缓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感慨：“我真不明白，她为何要将瑞王妃推入水中，但瞧她那副模样，我断定其中必有隐情。我本想去问问校尉大人，可她却苦苦哀求我，让我千万别告诉你。她说，你若是知晓了真相，绝不会相信她，只会狠心地要了她的命。她好不容易从生死边缘挣扎回来，怎能轻易放弃这来之不易的生命呢？”
她所承受的苦楚与折磨，皆因他而起，她对他的信任，早已随风而逝。
仅是听闻罗之行的这番叙述，沈锦州便仿佛亲眼见到了秋兰说出那番话时的决绝与失望，那份情感，浓烈得仿佛要溢出来。
若非被他无情地占有，若非被他选为掩盖真相的棋子，她或许早已凭借一手精湛的绣技，在府中站稳脚跟，以她的聪慧机敏，那些曾欺辱她的人，定会遭到她的反击。
即便无法摆脱奴籍，她的生活也会安稳而惬意。
与他的相遇，对她而言，无疑是一场无法承受的灾难，将她推向了无尽的深渊。
因此，在江州重逢后，她对他始终保持着冷漠与疏离，即便回到帝京，也只想远离他。
“担心会连累到我，她伤势未愈便悄然离去。”
罗之行迟疑片刻，终究还是忍不住心中的好奇，
“这三年里，她过得可好？”
明月郡主被寻回的告示，直到上个月才送达郑州，罗之行对于秋兰之后的经历一无所知，她究竟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他无从得知。
沈锦州喉咙发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只知道，秋兰曾在江州做了一年的账房先生，却对她的艰辛旅程一无所知。
她拖着受伤的身躯，是如何辗转来到江州的，他无从知晓。
她没有盘缠，这一路上，她是否生病、是否遭人欺辱、是否被官府追捕，这一切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个谜。
当他再次见到她时，她已经独自熬过了所有的苦难，将那些艰辛与痛苦深深地埋藏在心底，不曾向任何人吐露半句。
重返郑州，那些尘封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避无可避。
秋兰这一夜睡得极不安稳，半夜时分，被一场噩梦猛然惊醒。
梦中，她再度置身于城外那座瘟疫肆虐的村落，与一群被病痛折磨得失去理智的人们共处一室，食物稀缺到了极点。
饥饿、病痛、死亡，紧紧扼住了她的心脏，让她连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
待她从梦中惊醒，心脏仍被恐惧紧紧包裹，如同被千万根细针轻轻刺痛。
秋兰轻轻蹙起眉头，借着微弱的月光，摸索着起身去倒水喝。
刚抿了一口，门外便传来了沈锦州的声音，他温柔而关切地问道：“我让人备下了安神香，你是否需要一些来帮助入眠？”
屋内漆黑一片，秋兰的动作虽轻如落叶，却仍未能逃过沈锦州敏锐的感知。
他在门外守了多久？
秋兰不得而知，但她选择沉默，没有回应。
喝完水，她重新躺下，试图再次入睡。
不一会儿，一股淡淡的紫檀香气从门缝中悄悄溜进屋内，静静地弥漫在空气之中。
秋兰紧闭双眼，假装对此一无所知，任由那香气在空气中自由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