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年纪大了，府里的大事小情基本都交给了她，她从来没有出过岔子。
秦氏满意地拍了拍佟霖雅的手，还想再叮嘱几句，突然听到远处传来马蹄声，连忙伸长脖子张望。
结果下人跑来禀报：“夫人，大少爷先去郡主府了，说是要先洗去一路的风尘，换了衣服再回来。”
哎呀，沈锦文居然没直接回威武将军府，只派了个人来传话。
秦氏脸上的笑容瞬间就没了，其他人也都显得手足无措。
大少爷沈锦文十二年没给家里写过一封信，好不容易回来了，结果第一时间却去了郡主府，这是不打算把威武将军府当家了吗？
场面一时有点尴尬，就在这时，新帝派人送来了铁卷丹书和赐给秦氏的诰命。
柳氏赶紧打圆场：“锦文心里一直惦记着大嫂呢，刚回来就为大嫂求来了诰命，这可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啊。”
佟霖雅也连忙跟着劝慰。
秦氏不想让别人看笑话，笑着接了旨，但心里却七上八下的。
锦文肯定还记着当年的事，那他给自己求这封诰命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沈锦文动作挺快，半个多小时后就回到了威武将军府。
他穿着一身藏青色的锦衣，衣襟和袖口用银丝绣着卷云纹。
这衣服虽然料子好，但穿了很多年，洗得都褪色了，灰扑扑的，再加上他一头银发，整个人看起来都显得有些老态龙钟。
完全没有那种打了胜仗凯旋而归的威风凛凛。
下人都没想到沈锦文竟然白了头，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撒腿就跑去禀报。
秦氏听到消息，立刻带着人迎了出来，远远地看到沈锦文满头白发朝自己走来，心里跟刀割一样疼，眼泪也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她的儿子才四十多岁，正值壮年，怎么老成这样了？
大家都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最后还是佟霖雅先缓过神来，柔声说道：“恭喜大哥打了胜仗回来，母亲和父亲每天都盼着大哥能回家呢。”
沈锦文神情很平静，走上前扶住秦氏，温和地说：“儿子不孝，这些年让您担心了。”
沈锦文手上全是老茧和伤疤，腕间戴着的那串佛珠却光亮润泽，一点磨损都没有。
秦氏不知道那佛珠是从哪来的，只看到沈锦文那双像枯树一样的手，就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她的锦文这些年过得真的太苦了！
因为沈锦文那一头银白色的头发，接风宴上的氛围显得格外压抑。
宴会结束后，沈锦文跟着威武将军去了书房。
这十二年来，威武将军没有再上过战场，大部分心思都放在了教导皇长孙上。
他的背已经驼了，但头发却只白了一部分，乍一看，好像比沈锦文还要显得年轻些。
虽然威武将军没有像秦氏那样直接哭出来，但他的心里也是非常难过的。
他嘴唇动了好几次，才终于问出口：“你的头发……是什么时候变白的啊？”
反对南征北战的声音那么多，沈锦文作为统帅，身上的担子自然不轻，但他一直都很能扛事，不该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刚结婚没多久，妻子就没了，我那会儿就长了白发，可能是思念过度吧，不到一年的时间，就全白了。”
沈锦文说得很平静，但威武将军听后却是心头一震，喃喃自语道：“你竟然对她用情这么深，要是早知道会这样，我……”
然后呢？威武将军却说不下去了。
这个大儿子从小就稳重懂事，从来不让大人操心。
他从来没提过什么要求，也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唯一一次醉酒放跑了马，从那之后他就再也不喝酒了。
当威武将军发现他对秋兰的感情后，第一反应就是提醒他别忘了自己身上的责任。
作为父亲，威武将军对这个大儿子一直都很严格。
长子得稳重强大，得能扛起家族的兴衰，得能包容扶持弟弟。
他不能像弟弟那样顽皮，也不能活得随心所欲，他的快乐在家族兴衰面前根本就不值一提。
就算威武将军早知道沈锦文有多喜欢看重秋兰，他也不会同意他们在一起。
不然的话，之前他也不会对秦氏给沈锦文纳妾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话说到一半，威武将军就哽咽住了，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里一样。
沈锦文并没有对威武将军和秦氏心生怨恨，他平静地说道：“是我太过于沉溺于个人情感，没有达到父亲和母亲的期望，现在的一切都是我应得的。”
沈锦文越是这么说，威武将军心里就越是不好受。
他现在也上了年纪，不再是当年那个杀伐果断的三军统帅，只是一个希望儿孙满堂、颐养天年的老父亲。
他努力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尽可能温和地说道：“我和你母亲都很想念你，这次回来，就别再走了吧。”
威武将军向来不善于表达感情，他能这么直白地对沈锦文说出想念，已经是他最大的挽留了。
沈锦文眼神微微闪烁，跪在地上说道：“请父亲原谅，我答应过逝去的妻子，要在衡州陪她，我不能失约。今天进宫的时候，我已经把兵权交给了陛下，等陛下的继位大典结束后，我就会启程前往衡州。”
沈锦文的语气很温和，但他的态度却十分坚定。
这是他十二年前就做好了的决定，任何人都无法改变他的心意。
威武将军有些生气，呼吸也变得沉重：“你是沈家的长子，难道你真的打算为了她，死后连沈家的宗祠都不进吗？”
秦氏对秋兰一直有成见，虽然当初答应了沈锦州让秋兰进沈家祠堂，但一直没有实际行动，后来沈锦州没有再提起这件事，她也就抛之脑后了。
威武将军以前不爱插手后宅的事情，当时也觉得这只是个小问题，直到现在才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
“我活着的时候没能和她长相厮守，死后自然是要和她同穴长眠的，”
沈锦文坦然地说道，“母亲本来就不赞同这门婚事，我们离得远一些，家里也能更和睦一些。”
“你这孩子真是太胡闹了！”
威武将军气得拍了一下桌子，“你身上流的是沈家的血，死了也是沈家的人，你要陪她，也只能把她的墓迁回帝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