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乐青望了望熙熙攘攘的人群,再看看声音虽然不重但语气不容置疑的钟维勋,知道自己这时追过去无异于大海捞针,还要冒着激怒他的风险,无奈地跟在钟维勋身后,可是她的心思还在案子上,喃喃道:“那家伙明显是在拖延时间,转移我们的注意力。不过,他说的年代,跟那翡翠戒指正好对得上,难道真的只是巧合么?”
“看过《达·芬奇密码》吗?世上没有所谓的巧合,有的只是必然的结果。”钟维勋淡淡地说,他的眉眼里永远都带着一派淡然和笃定,那是一种对世间万物、因果轮回的开阔洞明。
连乐青忽然想起温故那小狐狸曾经评价他,钟先生是手中无镜,心中也无镜,突然觉得自己的境界跟他相差甚远,不由得沮丧:“你还看密码学?”
“只是本通俗小说。”钟维勋说。
见连乐青迷惘的样子,他缓声说,“人们喜欢故事,把身边发生的事情逻辑化、条理化,刚才那个小子所做的也是如此。古董古玩行若没有几个扑朔迷离、难辨真假的故事,怎么增加藏品价值,有不少藏家为了哄抬价格,会说古董是祖传的,也有拍卖所为了出货,找专家给赝品编来历。孙谦或许只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也或许……”他顿了顿:“你的客户隐瞒了什么。”
连乐青一惊,她怎么没有想过这些?
因为严格跟谢怀遥交情匪浅,而且这人看起来太过正派,所以从接到委托那刻起,她的心里便只剩下一个念头,用什么方式帮助他找到宝物。
至于这件宝物如何得来,本不是她该管的事,可被钟维勋这么一提醒,不弄清宝物的所有权和来源,她就坐立难安了——
可不能傻乎乎被人当枪使了。
连乐青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想了想,拿出手机拨通严格的电话。
半夜严格还在和美国分公司的领导开电话会议,他接起之后简单地说了句“稍等”,便匆匆挂断。
大概过了十分钟,他的电话回拨过来:“连小姐,你有事找我?”
“严先生,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您,我想跟您核实一下,那枚戒指真是您祖父传给你的?”连乐青单刀直入。
严格毫不犹豫地回答:“没错。连小姐怎么这样问?”
“严先生,我接下来的话如果有唐突和冒昧之处,还请原谅。有人说,您曾祖父为了得到这枚戒指,用了些不正当的手段,我思前想后,还是想亲自问问您,您听过这样的说法吗?”
“谁说的?”严格奇怪。
连乐青客客气气:“抱歉严先生,我必须暂时为我的消息来源保密,如果您知道什么,还请您告知,我有我的原则,希望您理解。”
严格微微一笑:“我喜欢跟有原则的人合作。连小姐,你大可放心,我曾祖父六十年代在乡下采风的时候,他从一个老人家手里买到了这枚戒指,虽然当时花的钱不多,只有十多块,但那个年代大多数人的工资,一个月也就几块钱。”
“不知为什么,年仅五岁的我见了这枚戒指竟然爱不释手。曾祖父觉得好玩,一个大胖小子怎么会对女人的饰品感兴趣。曾祖父喜欢和我讲故事,他说,这枚戒指是明朝一个姓傅的将军送他妻子的,是爱情的象征,不是玩具。”
“后来祖父过世,这枚戒指被抵押给了债权人。我后来生意做得不错,手头有闲钱,又让出一部分股份,终于把戒指要了回来。这样算是不正当吗?”
严格说得非常清楚,连乐青明白自己这通电话确实唐突冒昧了,不是戒指的所有权的问题。不管是花几块,几百块,还是几千块买的,只要当时,双方没有存在欺骗行为,那么这笔交易就没有问题,不存在过了多久又反悔一说。
她对着手机那头道歉:“严先生,耽搁您的时间了,我们现在已经取得一些进展,相信很快就能找到戒指。”
钟维勋没有反对她去追根究源,他了解她的性格,在收藏界有句话:刚入行的人按图索宝,入行不深的人眼前全是宝,入行半深的人心比天高,入行很深的人仅有几宝,入行高深的人眼前无宝而心中有道。
连乐青却眼中有宝,心中亦有道。
钟维勋神态自若,待她挂了电话,才开口问道:“进展?”
“嗯嗯。”连乐青侧了侧头,兴奋地说道,“这枚戒指并不是太出名,背后的故事也不广为传讼。孙谦之所以知道戒指的原主姓傅,只能说明,他跟傅家后人有接触。我们可以大胆推测,傅家后人就是他的客户,而戒指现在即有可能已经落到了傅家后人手里。”
钟维勋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仿佛里面落了星辉,心中一软,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小脑袋转得挺快。”
“我怎么也是重点大学毕业生。”连乐青颇有些洋洋自得地拍了拍胸脯,一双水光潋滟的眼里透出几分骄傲,可是,她瞬间又收起了得意,因为想起钟维勋见过她的大学成绩单,瞬间泄了气,闷闷地说,“虽然大学期间我挂科很多。”
本以为钟维勋嘴这么刻薄,一定不会放过这个嘲笑她几句的机会,可他没有。
非但没有,他竟然对着自圆其说的她流露出几近温柔的神色,说:“我知道,以后你不用这么累了,你有我。”
连乐青简直要感动了,谁知,他又慢吞吞地补了一句:“还有家里的鎏金雕花楠木大床,随时等你眷顾。”
“……”刚刚的温柔果然是她的错觉啊。
这个男人一本正经地说出这句话,不知怎的连乐青的脸就红了,她努力装出对他鄙夷的样子,斜睨他一眼:“什么乱七八遭遇的。”脑子里却不自觉地浮现出钟某人穿着质地优良白色睡袍,躺在床上,露出修长的大长腿和优美的人鱼线,顿时觉得口干舌燥……
连乐青啊连乐青,你想什么呢。
她慌忙转移视线,打电话给Keely,大致向她说明了情况,让Keely查查傅明钰的后人。
Keely一向效率极高,似乎早就准备好这方面资料,听到她的话,立即反问道:“你知道明珠珠宝吧?”
那是北城的连锁珠宝店,在当地还算有名,不过没有什么高端客户,走的是用平价和可爱款式,吸引年轻人的路线。
连乐青点头:“怎么了?”
“你猜猜老板姓什么?”
“难道是傅?”
“bingo。”Keely欢快的声音从电话中传来,“我已经往家的方向走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等你到家我们细说。”
“二十分钟左右。”连乐青说话的时候,已经出了地铁口,挂断电话,又转头跟钟维勋告别,打算用APP打车回家。
钟维勋拿过她的手机,按掉她打开的页面,然后牵着她走向酒吧停车场。
“你做什么?
“送你。”
“可是我们在相反的方向,这样不是很方便吧。”连乐青说得没错,北城实在太大了,钟维勋的家跟连乐青的家并不顺路,如果送她回家,他自己回去还要绕一大圈,她觉得自己的工作已经为钟维勋添了很多麻烦,不想再让他这么累。
“你知道就好。”连乐青知道他还在为她大晚上跑出来生气,小声嘀咕了一句,“小气。”
钟维勋哪里能让她自己一个人回家,想到刚才在酒吧有人找她搭讪,下颌线就微微有些紧绷。这女人到底知不知道大半夜孤身上街,会有多危险?
很快,钟维勋找到自己的车,他打开车门,用手挡着连乐青的头顶,让连乐青坐上副驾驶座,又俯过身替她系好安全带,连乐青感觉到他的气息喷薄在她身上,让她的皮肤微微发烫。
“连乐青,我是你男朋友,你要习惯这个身份。”他忽然抬头,提醒她。
“霸道。”连乐青嘴上说着,但不知是因为钟维勋那厚实的大衣披在自己身上,还是因为他的话虽然听着强硬,说一不二,但是他的动作却十分贴心,让她觉得周身洋溢着一股暖意。
二十多分钟后,钟维勋将车开进一所老小区,这个小区里有Keely节衣缩食,在北城买下的一个两室一厅的小居室,房子从外面看去虽然旧了一些,但里面的装修简洁中不乏温馨,自从父亲连振生病之后,连乐青就一直跟Keely住一起。
不过因为两人各一间卧室,各自有各自的空间,所以Keely一直不知道,连乐青晚上不是睡床,而是蜷缩着睡在柜子里。
钟维勋找地方泊好车,连乐青解开安全带下车,很快,她发现钟维勋也跟了出来。
“不用送我上楼了,”连乐青慌忙摆手,“没几步路了,你赶紧回去吧,晚上开车容易犯困。”
“忘了刚刚我说什么了?”钟维勋淡淡地看了一眼坏掉的路灯,又看了眼连乐青穿的裙子,虽然什么都没有说,可是连乐青就从那眼神里读出了一丝不满,她不自觉地缩了缩头,规规矩矩地由他护送自己上楼。
走到家门口,钟维勋却还是没有离开的意思,定定地望着她,连乐青被他看得双颊发烫:“钟维勋你有什么话想说吗?”
“没有。”钟维勋漆黑的双眼在灯光下显得格外亮。
“那个,Keely今天在家。太晚了,你赶紧回家休息吧。”
“你开门进去,我就走。”高大的男人站在门口,温暖的灯光从头顶倾泻而下,将他五官原就坚硬的线条衬托得更加立体,他漆黑的头发和瞳孔也变成淡金色。冷酷的成年人味道被中和,带了些孩子般的可爱
连乐青心神一漾,心在胸腔怦怦直跳,手已经把钥匙插进锁孔中,准备旋转,转到一半,忽然转过身,鬼使神差地扑过来搂住他的脖子。温软的身子在他怀里蹭了蹭。
“钟维勋,谢谢你。”她仰头,说得很真诚。
这是小丫头头回主动向他投怀送抱,钟维勋心也跟着一软,伸手抱着她的后背,嗅到她发丝间的熟悉香味,声音也不自觉变得低沉,磁性,每个字都带着诱惑的味道:“谢我什么?”
“谢谢你送我回来,也谢谢你总是在我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谢谢你愿意站在我身边支持我……”她以为自己足够独立,足够强大,并不需要有人与她并肩作战,她以为有Kleey就够了,直到他出现。
“感谢光是用说的就够了吗?”他稍微拉开和她的距离,盯着她的唇,慢慢朝她靠近。就在两片嘴唇快要碰到的瞬间,钟维勋立即意识到自己是在玩火。
若是在这里吻了她——今晚肯定就没办法放她走了。
他发出微不可闻的叹息,转而蜻蜓点水地吻了一下她的额头,然后松开桎梏她的双臂,揉揉她的头发,笑道。“晚安。”
“晚安。”连乐青懵懵的,不知道男人心里在想什么,若有所失,但下一秒,又恢复了灿烂的微笑。
“我走了。”钟维勋被那个笑容晃得有些头晕,深眸中有温柔一点点倾泻而出,长腿一迈,便下楼了。
连乐青盯着他修长挺拔的背影,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声:“真走了。”
她没想到,钟维勋走了几步,忽然停下脚步,回过头:“舍不得?”
“才没有。”四目相对,连乐青傻笑了两声,用力对他摆手,“你快走,快走。”
瞧着少女口是心非的娇憨模样,像个高中生,钟维勋冷淡的嘴角微微勾起……
“我真走了。”
“真走吧,走吧。”
两个傻子在门口闹了半天,钟维勋的身影终于消失。
这时门开了,Keely伸出头来。她踩着一双兔毛拖鞋,脸上还挂着一张惨白的面膜,只露出眼睛,眼神格外惊讶,还好连乐青对Keely的爱美程度十分了解,她们家有一只冰箱专门用来装她的面膜,牌子不等,对她这幅扮相也早已习以为常,不然肯定要被吓出心脏病。
“你在门口站着干吗呢,我都听到钥匙声了,怎么一直不进来?没喝酒啊你。”
连乐青“嘿嘿嘿”笑着,双手捧脸,不知道怎么解释。
一看就知道是恋爱中的女孩,浑身散发出狗粮的酸臭气息。Keely眨了眨眼睛,没有追问什么,走回屋内,坐到沙发上,搭起长腿,指着茶几上的笔记本屏幕说道:“明珠珠宝的老板叫傅明,据说是小傅公子的直系子孙,在一次慈善活动中,还亮出过族谱。”
“现在很多人为了出名,都会找个老祖宗往上靠。”连乐青又傻乐了半天,脑子终于恢复运转,不敢确定地说,“他未必是真的傅氏后人。”
“其他人我也查过,这个人的嫌疑最大。”Keely怕面膜掉落,说话的时候没有动用脸部表情,看上去十分僵硬,“这家珠宝店并不大,有几次都差点倒闭了,后来跟北城本地的私立银行合作——珠宝店卖珠宝的时候,顺便赠送银行的理财产品给客户,又死灰复燃,还扩张了一家分店。”
“那这个傅明挺有头脑的。”
“没错,但最近傅明的合作伙伴,蓝旗银行的高层出现变动,加上他们的几款主打珠宝,出货渠道被另一家珠宝店截胡,明珠珠宝的现金流岌岌可危。”
“哦。这就有盗走戒指的动机了。”连乐青佩服地看向Keely,亲昵地靠在她肩膀上,竖起大拇指道,“我们Keely最可靠,最厉害了,我们安排一下,明天去会会这个珠宝店老板。”